王老石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营地每一个幸存者的耳膜。“喂树…继续…”四个字,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的认命,沉甸甸地砸在黑水峪潮湿腐朽的土地上。
死寂。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深沉的死寂。
没有反抗,没有质疑。幸存者们如同被抽去了脊梁的泥偶,眼神空洞麻木。他们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躯,在沉默中开始动作。几个相对完好的士兵,用木叉和削尖的黑木棍,如同处理垃圾般,将昨夜混乱中倒毙的同伴尸体——那些或被毒纹折磨致死、或在自相残杀中丧生的躯体,连同地上散发着甜腥恶臭的腐果残渣,一起拖拽着,推向洼地下游那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瘟树”区。
尸体被粗暴地抛在深坑边缘,如同献给邪神的祭品。泥土微微翻涌,墨黑色的根须如同嗅到血腥的蚂蟥,悄无声息地破土而出,贪婪地缠绕上去。吮吸的细微声响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王老石拄着木棍,佝偻的身影如同扎根在营地中央的一块冰冷黑石。他浑浊的眼睛,如同两口枯竭的死井,倒映着那片被根须缠绕、缓缓“消化”着尸骸的恐怖景象。手中紧握的玄铁兵符,冰冷的狼首棱角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是维系他最后一丝清醒的唯一锚点。他不再看树下濒死的陈墨和那个睁着诡异暗紫眼眸的婴孩。那“火种”的光芒,此刻只让他感到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绝望。
营地深处,巨大的黑色怪树下。
陈墨的意识在冰冷粘稠的深渊中沉浮。肋下那巨大的伤口早已麻木,仿佛不再属于自己。唯有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着他残存的意志。那剧痛源于昨夜眼前那片血肉横飞、袍泽相残的地狱景象!源于王老石那声冰冷的“喂树…继续…”!
“呃…嗬嗬…”一声微弱、破碎、如同风箱漏气般的呻吟,从他干裂乌紫的嘴唇间挤出。深陷的眼窝中,那点早已熄灭的清明并未重现,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和撕裂般的痛苦在翻涌。他那只无力摊开的手,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触碰到了襁褓的边缘。
襁褓中,鳞儿小小的身体蜷缩着。他睁着眼睛,那双蒙着淡淡暗紫薄雾的眼眸,空洞地望着上方扭曲盘虬的黑色枝桠。遍布全身的暗紫色毒纹,如同呼吸般极其微弱地明灭闪烁。每一次明灭,都有一股冰冷、粘稠的气息无声扩散,暂时压制着营地中躁动的墨蛭死气和下游瘟树的“食欲”。婴孩小小的眉头紧蹙着,苍白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不属于婴孩的、冰冷的漠然。
陈墨残破的身体,就在这冰冷气息的笼罩下。他肋下那覆盖着厚厚污秽药渣的伤口边缘,几缕极其细微的、如同墨线般的黑气,正无声无息地、极其缓慢地…向着襁褓中鳞儿的方向…**飘荡**!仿佛被婴孩体内那同源的毒纹力量所吸引,如同铁屑被磁石牵引!
更远处,下游那几棵吞噬了尸骸的瘟树,树干上巨大的暗紫脓包搏动着,粘稠的汁液翻滚。脓包深处,几缕同样细微的、深紫色的、带着浓烈甜腥的“气息”,如同无形的丝线,穿透林间的湿冷空气,无视距离,也极其缓慢地…朝着鳞儿的方向…**汇聚**!
陈墨体内的墨蛭死气残余、瘟树吞噬尸骸后滋生的剧毒精华、鳞儿自身那诡异的毒纹本源…这三股源自黑水峪最深黑暗的力量,正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通过无形的丝线,在这昏睡的婴孩身上,悄然交汇、融合!
王老石对此一无所知。他全部的意志,都用在对抗肋下旧伤的剧痛和维持这死寂营地的“秩序”上。
“王…王头儿…”一个士兵捧着两个从下游瘟树上新“采”下的暗紫色脓包果实,脚步踉跄地走到王老石面前。果实表面搏动的薄膜下,深紫色的粘稠液体翻滚着,散发着比昨日更加浓烈的甜腥与苦涩混合的诡异气息。士兵的脸上带着一种麻木的、近乎献祭般的顺从,眼底深处却藏着无法掩饰的恐惧和恶心。
王老石的目光落在士兵手中那搏动着的“腐果”上。胃袋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抽搐,喉咙深处涌上强烈的恶心。他强行压下,浑浊的眼睛扫过营地中那些蜷缩在湿冷角落、眼神空洞、因饥饿而微微发抖的幸存者。
没有选择。从来都没有。
他极其缓慢地、僵硬地点了点头。动作轻微,却如同判官落下了勾魂的朱笔。
士兵如蒙大赦,又似坠入更深的绝望,捧着“腐果”踉跄着走向人群。很快,营地中响起了压抑的、粘稠的咀嚼声,伴随着被强行压制的干呕和痛苦的闷哼。浓烈的甜腥恶臭再次弥漫开来,与洼地深处尸体被吮吸的细微声响交织,构成这片墨色绝地永恒的乐章。
王老石闭上了眼睛。握着兵符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色。守?守住了什么?是这群正在吞咽人肉滋养之毒的野兽?还是那个树下正在无声汇聚着墨色死气的“火种”?
就在这时!
“噗——!”
一声沉闷的、如同破革被撕裂的声响,猛地从树下传来!
王老石猛地睁眼!
只见陈墨那具如同死去的残骸,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拉扯!一大口粘稠、漆黑、其中夹杂着无数细微冰晶和暗紫色絮状物的污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这口血并非喷向空中,而是如同有生命般,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精准无比地——**浇淋在襁褓中鳞儿那遍布暗紫毒纹的身体上**!
“哇——!!!”
鳞儿发出一声尖锐到撕裂灵魂的啼哭!这哭声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和狂躁!被黑血浇淋的皮肤上,那些暗紫色的毒纹瞬间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活蛇,疯狂地扭动、搏动、膨胀!颜色变得无比鲜艳、刺目!一股比之前强烈十倍、冰冷粘稠如同实质的诡异气息,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和墨蛭死气,猛地爆发开来!
整个营地如同被投入冰窟!所有正在吞咽“腐果”的士兵动作瞬间僵直!粘稠的紫色汁液顺着他们僵硬的嘴角流淌。未被喂食的幸存者更是如同被冻僵般,惊恐地瞪大眼睛!
更恐怖的是!
下游那几棵吞噬了尸骸的瘟树,仿佛受到了这恐怖气息的刺激,树干上所有的暗紫脓包瞬间剧烈膨胀、搏动!内部的粘稠液体疯狂翻滚!几根靠近陈墨所在巨树的、潜伏在腐叶下的墨黑根须,如同嗅到了绝世美味的毒蟒,猛地破土而出!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疯狂地射向树下——目标,赫然是那枚掉落在地、沾满泥污和黑血的玄铁兵符!
兵符冰冷的狼首,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幽暗的光泽。
“不——!”王老石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他完全忘记了自身的伤痛,如同护崽的疯虎,猛地扑向树下!枯瘦的手抓向那枚兵符!
晚了!
“嗖!”
“噗嗤!”
一条最粗壮的墨黑根须,如同闪电般抢先一步!末端锐利的尖端,如同贪婪的吸盘,狠狠刺穿了玄铁兵符边缘一处不起眼的凹槽!死死吸附其上!
“嗡——!”
一声低沉、令人心悸的震颤从兵符内部传出!那狰狞的狼首仿佛活了过来,幽暗的光泽瞬间变得无比深邃!一股冰冷、沉重、带着血腥杀伐和无尽威压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惊醒,顺着那吸附的根须,轰然爆发!
“呃啊!”王老石扑到一半的身体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铁壁,闷哼一声被狠狠弹开,重重摔在冰冷的泥泞中!
与此同时!
另外几条根须也瞬间缠上了兵符!它们如同贪婪的巨蟒,死死缠绕着冰冷的金属符体!粘稠的、如同墨汁般的汁液从根须与兵符的接触点渗出,迅速污染、侵蚀着那象征惊蛰营无上权柄的玄铁!
“滋…滋滋…”
细微的、如同强酸腐蚀金属的声音响起!玄铁兵符表面,那狰狞的狼首浮雕,在墨色汁液的侵蚀下,竟然开始变得模糊、黯淡!一丝丝极其细微的、暗紫色的纹路,如同活物般,正顺着根须缠绕的痕迹,悄然爬上冰冷的金属表面!
王老石挣扎着抬起头,嘴角溢出鲜血。他惊恐欲绝地看着眼前这无法理解的恐怖一幕——象征惊蛰营灵魂的兵符,正被这片墨色绝地的腐化之根缠绕、侵蚀、污染!那冰冷的狼首,正在被异化为非人之物!
而树下,鳞儿那尖锐痛苦的啼哭在兵符被缠绕的瞬间,达到了顶点!他小小的身体在襁褓中疯狂扭动、挣扎!全身的暗紫毒纹如同燃烧的烈焰般搏动!一股更加狂暴、更加原始的冰冷粘腻气息,混合着陈墨喷出的污血和兵符被侵蚀散发的威压,如同毁灭的飓风,横扫整个营地!
“轰隆!”
仿佛天崩地裂!营地四周那些扭曲的黑色怪树,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力量,所有树干上搏动的暗紫脓包瞬间膨胀到极限,猛地爆裂开来!
“噗!噗!噗!噗——!”
粘稠的、深紫色的、散发着浓烈甜腥和剧毒的汁液,如同暴雨般倾盆而下!瞬间浇淋在营地每一个角落!浇在呆滞的士兵头上、身上!浇在篝火上,发出“嗤嗤”的声响和浓烈的恶臭白烟!
“啊!我的眼睛!”
“呃啊!痛!好痛!”
被毒汁淋到的士兵发出凄厉到非人的惨嚎!皮肤瞬间被腐蚀起泡、溃烂!暗紫色的毒纹如同疯狂的藤蔓,在他们身上瞬间浮现、蔓延!
营地彻底化为毒液与惨嚎的地狱!
王老石躺在冰冷的泥泞和剧毒的紫雨中,绝望地看着那枚被墨黑根须死死缠绕、狼首逐渐被暗紫纹路覆盖的玄铁兵符。又看向树下啼哭不止、毒纹狂舞的鳞儿,看向那口喷污血后彻底瘫软、再无动静的陈墨。
惊蛰营最后的火种…守住了吗?
不。
那点火星,早已被这片墨色的腐土吞噬、异化,点燃的,是一场将一切彻底埋葬的…**焚尸毒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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