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照卿捏着拳头久久不语，毫不示弱迎着他的目光，面上瞧着镇定，微微发抖的手臂早已将她出卖了个透底。

青年注意到后，拍拍身上的尘土，一身衣服焕然一新。

施照卿已经被逼到穷途末路，况且他同样看得出来这不是她本人的最佳状态，能撑到这时候已经很了不得了。

青年完全放松了对她的警惕，食指习惯性往上推了推眼镜，朝她走去，打算和她好好说一说，劝降为上。

谁知，这种状态的施照卿如同惊弓之鸟，身后有个人要护着，自己日暮穷途，对方的一举一动在她眼里都是随时会发动进攻的威胁。

赌不起，所以下意识的，她没有多想，抬手挥出一把绿叶。

青年皱眉躲过，脚步被迫停下。

树枝疯狂从袖子里生长，源源不断冒出，施照卿额头的汗水成股从脸侧流下，有些支撑不住。

青年神色错愕，盯着这堆生动的槐树枝一时愣住，脸上慢慢浮现忌惮之色，抬脚后退。

施照卿抓住槐枝，提口气一鞭子将他抽倒，不容喘息，顶端那簇枝叶四散分开，分别缠上青年的四肢。

手中力道收紧，槐枝登时绷直，紧缩着青年的四肢将他高高吊起。

施照卿整张脸彻底失去血色，但拼出一口气的时间也够了，她强忍下喉管里翻涌而上的温热，舌尖隐隐已经尝到腥甜。

她不断下咽着口水，以此来压制住瘙痒的想要咳嗽的感觉，两手未曾松过，紧紧攥着槐枝一端。

趁着缓息的档口，施照卿头也不回，大声对身后的人喊出声：“你快跑！”

“……”

沉默，漫长的沉默。

青年用力挣断束缚的槐枝，从空中稳稳落地，施照卿终还是压不住喉间的不适，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青年站着不动，远远看着。

施照卿身子摇晃一下，后滑一步立马稳住，转身没有来得及注意到多相冷漠的神情，急急抓住她的手臂，用了全力想要将她推走。

“你还——”

腹部忽地一凉，强烈的刺痛感传达全身，尾音一下收缩咽进喉咙里，施照卿再吐不出来一个字。

她愣愣看着多相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阴沉冷漠的脸，担惊受怕的心忽然就凉了下去，怎么会是她呢。

世界上那么多人，为什么是她呢，脸上总是挂着甜甜的笑，现在嘴角为什么放下了。

肚子上忽然就变得好重好重，她无力支撑，几乎半边身子挂在了王齐多相身上。

垂下的脑袋，视野微微晃动，捅进肚子里刀柄上握着的手，是多相的。

身体流出的血顺着刀柄浸湿她的手，施照卿另一手捂着逐渐麻木的伤口，呼吸愈发急促、困难，四肢软化无力，站不住脚。

王齐多相冷酷无情的面容不曾动容，抬了抬下巴，眼中闪过狠厉，握住刀柄，发了狠劲转动刀刃。

“呃……”

两指宽的短刀在腹中翻转，像在撕扯割裂她的身体，尖锐撕裂的疼痛灭顶卷来，施照卿难以抑制痛吟出声。

面前的小徒弟早就不同往昔，不是她那个调皮可爱的多相了。

施照卿嘴角溢出鲜血，心如死灰，被王齐多相一脚踹飞出去。

她躺在地上，看见青年不紧不慢走到王齐多相身边，自言自语一句可惜了。

王齐多相冷着脸，朝他瞥去一眼，青年无视掉他的威胁，走向施照卿。

“都说了，人都在这儿了。等你来是为了干掉你，没说是我要干掉你。”

王齐多相上前，将他提走，青年置气反手撇开，王齐多相扬手一巴掌甩过去，清秀的眉皱起来，喝道：“犯什么浑！”

青年怒气冲天：“事先怎么不与我说她是个鬼差。”

王齐多相：“难道现在你死了吗？”

青年：“你看看我这脖子。”

王齐多相：“滚一边去！”

施照卿静静听着，逐渐涣散的瞳孔慢慢聚焦，一点一点去寻找王齐多相的身影。

“是你啊，多相……千面玲珑是是你啊……”

她虚弱的声音幽幽响起，声若蚊呓，却字字清晰，飘送进王齐多相的耳中。

王齐多相侧头看来，神态全然变了，一点没了往日活泼可爱的影子，慢步走来，居高临下看着她。

“我的好师父，你的来历果然不简单呢，齐若都不是你的对手。”

施照卿胸口沉闷，腹中绞痛，无力开口说话，喘着息沉默着。

王齐多相手中的短刀旋转着，勾起嘴角，满意笑着：“不过，我出手也一样的。能想到吗，你和林九，找了我那么久，结果我就在你们身边，灯下黑，哈哈哈，好玩儿吗。”

她自顾自说着：“崔费能知晓我的动向，难道我就该坐以待毙？我几次三番试探下来，才敢确定你的身份，你的危害太大了，如果没有你，林九说不定查不到这一步，我的计划就不会耽搁这么久。

现在呢，你知道了我的身份，看过我的变化，命是一定要留下的，在此之前，以绝后患，我要先把你那只‘火眼金睛’毁掉。”

千面玲珑，模样千变，王齐多相，多……相，施照卿突然笑了，多相，她怎么没有早点想到呢，从一开始她就告诉自己了，多相多相，不就是千面玲珑吗。

施照卿完全丧失了斗志，只是笑，不知道她在笑什么，“王齐多相”看着厌烦，提刀蹲下。

大脑已经越来越不清醒，温热的血止不住的往外涌，身下淌了一滩，她蹲在血泊中，扳过施照卿的下巴。

暗沉的天色，她手里滴着血的刀尖逼近落下，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那点寒光，越放越近，越放越大。

刺眼，脑中锐痛，闪过无数不愿回想的画面。

竹林，围剿，追兵，陷阱，背叛，不变的，只有眼里的刀尖。

黑暗，无尽的黑暗，睁不开眼，什么都看不见，最后一刻消失在视野里的那截刀尖却挥之不去，紧紧镶进了她的脑子里。

顷刻之间，痛苦的哀嚎声响彻灰色云际，云层为之一颤，丝丝冷雨开始降落，灰蒙的天更加暗沉。

死一般的寂静。

衣服内袋里的手机不停震动，震得心脏发麻，施照卿勉强睁开一只眼，满是血液的手颤颤巍巍摸出手机。

旁若无人，拒接了赵青岚的电话，她点不到屏幕中间的软件，便点开信息，给赵青岚编辑了一条信息：

妈，想你了

最后一个字打完，没来得及发出去，施照卿的手指从屏幕上滑落，手机顺势躺倒在地上。

是谁不好，偏是她的徒弟。

施照卿昏死了过去，右眼空洞，眼皮耷拉下去，漂亮的脸上糊满鲜血，身下血液流淌，缓缓向外移动。

“王齐多相”站起来，一甩手，刀尖上的东西掉进血泊里，顺着滑动的血液滚出几米远。

“没了这只眼睛，她就算做鬼也认不出我的真身。”她冷冷说着。

齐若静静站着，半晌才开口：“可惜，鬼差的魂我们带不走。”

“先杀了她。”

“王齐多相”眯眼，挥刀冲着施照卿的心脏刺下去。

欻一声，她身上突然飞出三片泛着金光叶子，噌一声击开“王齐多相”的短刀。

叶子横冲直撞，声东击西，锋利无比又格外坚硬。

“王齐多相”皱眉：“这是什么东西？”

齐若站着没动，这些叶子也没攻击他，只围着“王齐多相”进攻，他便站着看笑话：“大王潜伏了那么久，不应该早摸清她的门路了吗？”

“她从没有在我面前暴露过这些树叶树枝，怪物东西。”

“此人警惕心很强。”

“废什么话，想办法！”

齐若没动：“您死不了。”

金叶进攻性很强，本体不大又灵活，“王齐多相”逮不着，很快身上挂了彩，频频挨刀子。

她生了气，猛喝一声，身上黑气窜天，凭空生成一只黑手，一把将三片叶子抓住，死死攥着。

叶子震动几下，没了动静，很快化作三道金光飞回施照卿体内，这一通，她嘴角溢出的血更多了。

“王齐多相”冷哼一声，不再走近，抬手将短刀朝施照卿甩出。

“叮”一声长鸣，远处飞速射来一枚铜钱，冲劲之大，短刀刀身碎出蛛网，寸寸裂开，应声断裂。

“王齐多相”大惊，转头去看，是林九，怎么来的这么快。

她正要动手补刀，今天施照卿必须死。

刚抬腿，手臂刺痛，惊愕转头看，刚刚被金叶划出的口子，伤口下的血肉竟然生长出了暗绿的枝桠。

整条手臂隐隐作痛，那些枝条竟然以她的血肉为养料，顺着她的肌肉神经往身体里扎根生长。

“王齐多相”一下白了脸色，忙抬手为自己点了穴，要是这些怪东西长到她心脏里，长满全身，她必死无疑了。

“齐若，快带我走！”她急吼。

眼睁睁看着她小腿上开出两片小叶子，齐若瞬间慌神，甩手放去黑气卷起千面玲珑，身影跳跃，几下便消失在楼间。

林九从窄路跑进来，看着两人跑远，远远便看见地上倒在血中的施照卿。

一路绵绵细雨，不少滴入眼里，看到她的血长长一股流到脚下，他倒希望是自己眼花了看错了。

路上遇到阻拦，一个不要命的死士，他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把人干掉赶来，为什么还是晚了。

血液缓慢流进他的脚底，他站了许久，远远看着倒地的人影却不敢走近。

呼吸变得越来越乱，他眼中泛酸，几番哽咽忍住，使劲掐着掌心强迫自己镇定一点。

慢慢走近，路不好，她的血滴溅得到处都是，避也避不开。

脚底踩到一个什么，黏腻，林九吓一跳，加速走开。

靠近施照卿，林九蹲下，被她的模样骇了一跳，腹部两指宽一个血洞，仍在渗血，脸上血污一片，右眼却不再完美，眼眶中凹了下去。

瞳孔难以控制剧烈颤抖起来，心脏好似被人撕裂一般疼痛，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的右眼被人剜了去，现在只剩一只眼睛了，看着她空洞下凹的眼眶，意识到自己刚踩到了什么的林九，头脑一麻，眼前发黑，差点一头扎下去。

他收拢心神，不再去管别的，跪在地上，用衣袖替她把脸擦干净，用刀从衣服上划掉一截布条，小心翼翼，为她腹部的伤口简单包住。

他的手止不住颤抖着，慌了神，连打个结都打不好。

强装的平静维持不住彻底崩塌，眼角有陌生的液体涌出，顺着鼻梁滑下，混在小雨里落在施照卿脸上。

不敢碰她的眼睛，颤抖的手指悬在上空，眼睛呢，我来早一点，你的眼睛会不会就能保住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到这一步，早知道就不让你一个人过来了。

林九咬紧了牙，对于她眼睛的伤处不敢轻举妄动，轻轻把她抱进怀里，小声呼唤着。

“我来晚了，你撑住，我带你去医院……”

怎么会有那么大一滴雨呢，施照卿挣扎几番，睁开只剩的一只眼，林九啊，他怎么来了，还好，还好他好好的。

真暖和，施照卿躺在他怀里，温暖，安全，美中不足的是，他的表情太难看。

她用了最大的力气抬起手：“别哭呀，我死……死不了。”

手指尚未碰到他的鼻梁，便无力滑了下去。

林九几近崩溃，声音嘶哑：“等等我，我带你去医院。”

“不去……不能去医院……”

她缓慢开口，十分虚弱，强撑半睁着眼，抓过他的手，慢慢拉到自己的手腕上。

林九又急又懵，不明白她的意思，握着她的手腕不知所措。

施照卿闭上眼。

“笨，脉啊……”

他急忙调整，按住脉搏的瞬间，林九表情空白一瞬，随后更加用力去摸她的脉搏。

没有，没有脉搏，施照卿没有脉搏。

恍然想起来那次药铺替她把脉，起先一瞬间同样没有摸到她的脉象，后来好一阵才有跳动，再然后脉象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本想找个时机问一问施照卿，后来太忙就记不起来这个事，如今一看，施照卿的秘密实在太多。

昨夜发烧不肯去医院，也不是胡闹，恐怕是她在不太清醒的状态，就会暴露出她没有心跳一回事。

他已经明白过来，施照卿没有睁眼，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位置，接着没了意识。

“不去医院了，我们回家。”

余光瞄到仍在发光的手机屏幕，林九抬臂抹一把泪，捡起她的手机，全是血痕的屏幕上，看到了她未发出的短信。

怀里的人呼吸微弱，林九紧紧抱着不松懈，手一点，替她发送了那条短信。

（哎，施施是一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