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出槐叶一路追赶,施照卿将身法速度提到了极致,像是被算好了一样,她路过一片烂尾楼的时候,时间正好过了半小时。
槐叶飘到此处停下不肯再走,施照卿抓回叶子,毫不犹豫抬脚拐进巷子里。
荒僻,死寂,楼和楼间呼啸挤进的风席卷施照卿身上仅剩的一点由大衣带来的暖意。
黑云一层一层重叠压着,天空是冷灰的,好像又要下雨了。
施照卿左右环顾,看不见一个身影,难道找错地方了?
下过雨,破烂的路积了不少水,碎裂的石板一头翘起,施照卿不慎一脚踩下,咔一声,浊黄的泥水从另一端飞溅而出,打湿了施照卿的裤腿。
身后传来微弱气息,不对,施照卿立马转身,食指和中指夹着一片金叶,直朝那人脖颈划去。
是多相,施照卿微微睁大眼,绷直的手指弯曲,指尖用力一弹,金叶飞回袖中。
“师父……”
多相被绑着吊在她面前,浑身是伤,额头红肿,嘴角挂着未干的血迹,一身血污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鼻间尽是浓重的铁锈血味,她垂着头奄奄一息,气息虚弱,难以出声。
她这样子已经快半只脚踏入黄泉,可她分明和这件事没有关系,她也很听话,并没有蹚入这浑水来。
他们怎么还是找上了她,施照卿痛苦得快说不出话,只觉得头晕目眩,积攒在心中的怒气就快爆开。
施照卿找回自己的声音:“别怕,师父带你走。”
伸手就要去抓住多相,她身上吊着的绳子突然收缩,一股蛮力将多相整个人向上拉高,吊在了操半空。
绳子伴随着黑气在空中凭空浮现,并不知吊住多相的支点身在何处。
多相被拉起后,楼里慢吞吞走出一个人来,一个青年人。
大齐和施照卿差不多高,带着棕色的方框眼镜,刘海遮眉,小脸小嘴,斯斯文文的,表情木讷呆愣,像个不知情况不小心闯入的毫不亮眼的路人。
青年周身萦绕黑气,沉默走近,伸出食指扶了扶眼镜,打量着施照卿,问:“施照卿,施小姐?”
“是你叫我过来?”
施照卿皱眉后退一步,越是人畜无害越是危险,这人不显山露水,气场近似没有,这样的人最危险。
可是,这个人的声音和电话里的分明不同,一个声音清朗听上去更活泼,一个音色较低看上去相对寡言少语。
除了他,这里还有一个人没有露面,但周围又感受没有其他的气息……
“给你打电话的不是我。”青年摇头,说:“我只是在等你。”
施照卿:“不是你?还有人呢?”
青年:“都在这儿了。”
这儿除了他没别人了,看来他并不愿意说实话,施照卿又问:“为什么是在等我?”
“等你来,干掉你。”
施照卿轻笑,上下打量他两眼,这人呆呆愣愣,看上去有点傻。
她缓步走近,哼哼笑着转到青年身后,冰凉的手抬起来摸到他的脸侧,触碰到是比她更为寒凉的不似活人的肌肤。
心里一惊,面上笑容僵硬,施照卿很快调整,手上动作改成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脸,调笑说:“你吗?鬼王就派你来杀我?”
青年沉默一会儿,似乎在思考能不能讲,脸上的手越扯越用力,软软的皮肉挨着,青年绷直嘴角,红了耳朵。
过了半息,他鼓口气,抬手抓住她的手腕,侧过头和她对视,说:“大王说了,你是那个道士身边最大的阻碍,会坏掉我们的计划,但寻常人不是你的对手,所以我来。如你所见,我是鬼,你虽内力深厚却不懂道术,克制不了我。”
心里快凉透了,施照卿松开手往后跳开,怎么回事,为什么全被摸透了,千面玲珑一直没露面,这些他怎么晓得的。
施照卿脸色难看,但事实确实如他所说,他是鬼,实力恐怕还不弱,施照卿对道法一窍不通,真要打起来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把多相带走。
青年顺着她往空中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多相,表情有些羞涩,低下眉,抬手往刚刚被她拉扯过的脸颊,说:
“不过,如果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可以考虑不杀你,和大王说一声,加入我们一起做事。”
施照卿闪过一言难尽,婉拒说:“不了,我心有所属了。”
青年垂下嘴角,抬头看来:“是药铺那个道士吗,要不是他多管闲事,我们的计划早就完成了。不过……想来他应该也没命来救你了。”
“什么意思?”施照卿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林九也有危险?照这人的意思,林九是道士,自然不畏惧鬼怪,那他们派去的只能是活人,是身手了得、功夫到家的活人。
一滴多相的血从上空滴下来,青年瞥一眼地上炸开的血花,掌心抵住额头,似乎有些懊悔说了太多。
他摘下眼镜,被遮掩的锋芒初露,掌心冒出一股黑气蹭了蹭他的脸颊,倒是十分亲昵,然后将眼镜托住裹成一团飘在半空。
见状,施照卿甩手飞出一把碧绿的槐叶,裹挟千钧之力射向稳立不动的青年。
他静静站着,姿态还有些憨厚,他如若是人,施照卿用了五成力的试探他必死无疑,可偏偏他是个鬼。
这些叶子如拳打棉花,叶子从他身体飞速穿过,青年的躯体如尘烟轻飘飘的散开,又慢慢聚拢。
该死的,真的没用,早知道就问林九要些符纸什么的防一防了,施照卿皱眉思索,身形一闪,移动到青年身后。
抬起一脚踢在他腿弯上,青年双膝一软跪下,施照卿从后一把扣住他的脖子,捏住锋比利刃的金叶往他喉管划去。
青年反向后一扭,身体以一种奇异的人类难以复刻的姿势倒下,躲开她手里的“刀片”,双手撑地飞速弹起来,一脚踢开施照卿。
人看起来笨笨的,动作居然出奇的灵巧,施照卿不受控制往后滑开老远,喘着气慢慢起身。
昨晚上一场高烧,眼下身体并没有完全好透,一番活动下来,施照卿浑身上下都累得慌,四肢无力,心悸,还有点想吐。
随意擦把汗水,施照卿的体力已经有些难以支撑她大战一场,不速战速决的话,只能和多相死在这里。
青年凭空消失在原地,施照卿警惕环顾四周,一回头,他出现在身后,一掌拍向施照卿的腹部。
飞出十来米,施照卿身上立马裹了一身泥水,轻咳一声,掌心击地站起,她低头看一眼地上的碎裂地砖。
运转内力,一脚蹬在地上,喀喀清脆声响,一列碎砖忽然从地上漂浮起半米高,施照卿跳起来将砖头尽数踢向青年。
青年躲过,不慎挨了一砖,眉头一皱,索性身子散掉再次消失。
天地之间忽然卷起狂风,席卷地表的所有地砖,风中玄色气息浓厚,带有意识一般疯狂攻击向施照卿。
手背划出一道口子,是鬼气,施照卿紧皱眉头,伸手摸向中戒轻轻转动,身前忽地释放出一股浓厚鬼气。
青色的光芒如一道坚硬屏障,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阻挡了外面狂风砖头的攻击。
“咦?”狂风停止,砖块从空中落下,青年浮在半空,“你是鬼差?”
施照卿冷笑,抽出缚魂锁。
“怎么,你们大王没和你说吗?”
见了缚魂锁,青年脸色才发生变化,有些难看有些愤怒。是个鬼,估计都怕这东西,为什么,为什么崔珍没和他讲过。
缚魂锁,哭丧棒,施照卿把东西全取出来,强撑着和他斗了十几个来回。
头顶上空传来多相痛苦的呻吟声,施照卿一顿,拎着缚魂锁继续抽向青年,又是一鞭抽中,青年痛呼倒地,头顶多相的呻吟更加大声。
施照卿心提起来,看向倒地的青年:“你使了什么手段?”
青年微微一笑,手里亮出一股黑气:“寻常普通人类,身体如何受得了鬼气撞体,只要我想,她身体里的鬼气就会冲破她的心脏。”
施照卿好似被一棒子敲在脑袋上,耳边嗡嗡直响,鬼气,可是只要他还活着,鬼气就不会消失。
她只会武,又不会道,如今要怎么杀死这只鬼,就算从他手底下救走多相,只要他想,多相照样活不了。
眼前一黑,太久时间的超负荷运功,施照卿的身体早已经透支,现在几乎站立不稳,身子摇晃靠上水泥墙。
什么缚魂锁、哭丧棒通通掉在地上,青年拍拍身上的泥水,走近捡起来那根哭丧棒,细细端详。
“鬼差?嗯——活人当差,少见。”
扔下哭丧棒,青年伸手抓住她那细细一截长颈,柔软,脆弱,他惋惜叹气,失望摇头:“可惜了。”
手臂上的黑气如游蛇,迅猛从他的臂膀游向手掌,直冲施照卿的脖颈。
正要入侵之际,施照卿忽然屏息抬头,右手迅速抬起来抓住他的手臂,用力拉开,往右一折,连带他整个人往墙壁上狠狠贯击。
墙体震动,墙皮连着墙灰掉落,露出里头的红砖。
施照卿右手将他扣在墙上,左手飞快掠过唇边,用牙齿解开手腕上的红绳,左手抓住那枚铜钱,狠狠在青年颈上划下。
黑如油墨的血液从他颈边喷射,糊了施照卿一脸,不断滴着黑血,整个鼻腔全是臭水沟一般的恶臭味。
施照卿整个人几近虚脱,大喘着气,靠墙慢慢滑下休息了好一会儿。
随意擦了擦脸,施照卿捏着铜钱的手指力气大到发抖,还好,还好有枚铜钱,还好他给的铜钱能发挥作用。
她捏着铜钱,仔细将上面沾染到的黑血擦干净,用衣角擦了又擦,直到反了亮光,才重新给自己戴上。
灰色的天空越来越暗,气温慢慢下降,施照卿站起来拧一把袖子打湿的脏水,抬头去看多相。
青年死了,她好像并没有受到什么牵连,仍在昏迷。
施照卿抬手,射出叶子切断吊着多相的绳子,仰着脑袋,伸手将她接住。
放下多相的时候,施照卿注意到半空中那团包裹住青年眼镜的黑气还没有散开。
又多看了几眼,回头,那人确实已经死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怀里的小姑娘哼唧一声,施照卿立马低下头,轻唤一声多相,为她解开了身上的绳子,才小心将她叫醒。
“师父,师父……”
多相慢慢睁眼,看见是她,泪水终于忍不住喷泄而出,埋在她怀里呜呜哭起来。
施照卿一阵心疼,有些心酸,轻轻抱着安慰:“没事了,没事了,坏人死了,师父在呢。”
安慰好一会儿,多相止住了哭泣,抱着她喊疼。施照卿连忙将人扶起来,拉过她胳膊挂在自己颈上,半抱着她的臂膀,要带她去医院。
得先走,把多相送走,叫谢倾棠和范非生来守着。她还要赶去找林九,他那边也有危险,不能让他一个人。
拖着多相走出十来步,两人的喘息声中,身后忽然咯吱传来声音。
像是有人从地上撑地站起来,然后拍衣服,拍去泥水,拍手掌,拍走灰尘,还有幽幽叹气声。
施照卿脚步一僵,身形顿在原地。
还没完。
她松开多相,转身,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站了起来,脖子上翻卷的口子大开着,仍在汩汩流血。
他不去管,随意抹了一把,将手上的血往身上擦。
抬手一挥,空中的黑气托着他的眼镜慢慢降下,青年慢条斯理挥开黑气,取出眼镜带上。
“一枚铜钱,法力不够杀死我的,你果然一点都不懂道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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