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1 一手遮天张六郎

张说等人退朝回家后,家人们又少不了聚餐一通,闹哄哄的一直忙碌到了深夜时分,张岱才终于找到机会跟他爷爷聊一聊。

“早朝结束后,圣人确于内殿召见,言及门下儿女事宜,似有联谊之意。”

张说今天难得放松心情多喝了几杯酒,讲到这一点的时候,脸上颇有几分欣欣自得的醉意。

这也难怪,讲到天下最为显赫的门第,自然莫过于皇家。若能联姻于皇室,无论是对张说个人与皇帝之间的群臣情义、还是对整个张家而言,都是一件意义重大的事情。

圣人门下虽然子女众多,但大多数都还没有长大成人,至今唯有两女出嫁。长女永穆公主嫁于中宗驸马王同皎之子、出身琅琊王氏的王繇。次女常芬公主,则嫁于皇帝的姨母邓国夫人之子、即圣人的表弟张去奢。

这两桩婚姻都是直接与皇家老亲继续联姻,并没有发展出新的联姻关系。而如今圣人门下又有女息长大成人,逐渐要到了婚配的年纪,所以在今天早朝之后,圣人便将张说父子召入内殿,讲起子女的婚姻问题。

张说本人宦途虽然历经沉浮,但与当今圣人之间君臣情义无疑是非常深厚的。

虽然张说并非追随圣人发动唐隆政变、剪除韦氏的唐元功臣,但在之后便担任东宫侍读,力劝睿宗以皇太子监国并促成禅让,又为定计铲除太平公主势力,对于开元局面的出现无疑是居功至伟。

进入开元时期后,张说宦途固然历经沉浮,但历任内外都有功绩可夸,并且辅佐圣人完成封禅伟业。

如果双方这一层君臣情义再发展为儿女亲家,无疑又是一段佳话,而张家也能一跃成为新的皇亲国戚,哪怕日后张说仍然不在了,仍然可以凭着这一层关系而继续活跃在大唐政局当中。

“那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听阿叔的意思,似乎是觉得我将要夺其宠眷?”

张岱又连忙发问道,他不只被张垍搞得有点莫名其妙,心里还有点害怕,担心自己这段时间用力过猛,搞得皇帝想要招他当女婿。

张说闻言后也面露些许尴尬,旋即便叹息道:“圣人确有叔侄并秀、不知择谁之语,但只是戏言罢了,无非赞我家教。你叔他庸人自扰,有此忧虑倒成了真正的‘不知腐鼠成滋味’了。”

讲到这里,他又乜斜张岱一眼,转再问道:“我这么说,你会不会觉得大父还是溺爱自己的儿子,心中自是子孙有别,不肯抬举你尚主求贵?”

张岱闻言后连忙摇头,开什么玩笑,我给圣人当女婿?

他倒不是瞧不上公主,关键是瞧不上这个老丈人,但凡换了一个别的皇帝,如果他有这样的机会,半推半就也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了。

可是唐玄宗这个家伙防亲如防贼,如果给他做了女婿,那么基本上就要和一些珍贵的政治资源说拜拜了,就算比他的儿子自由度高上一点,但也休想染指真正的权力!

别的不说,就他那个大女婿和大女儿,到了天宝时期,因聚敛而得宠的王鉷之子王准以斗鸡侍帝左右,过公主宅,驸马王繇望尘趋拜,王准挟弹命中王繇巾冠而折其玉簪,王繇不敢动怒,还要设筵使公主为之具食。

这说明什么?说明娶玄宗的女儿,还特么不如学斗鸡,这货越老越昏,跟他做亲戚那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更何况,张岱也不是没有分寸。他今年以来虽然事迹颇多,但至今也不过只是一个白身子弟而已,指望这些便想尚公主,那也是做梦。

即便不说张垍所提的嫡庶之别,人家皇帝要在张家选女婿,那是因为感怀张说多年以来的辅佐之功和君臣情义,他老子张均在皇帝那里又有啥脸、能跟皇帝做儿女亲家?

张说见张岱脸上的确是没有什么忿怨和不甘之态,这才又叹息说道:“唉,近来居家日久,才知我家教确是有亏,户下诸子、俱非卓异之才。

你耶人事昏昏、好谋无计,你叔矫饰造作、举止轻浮,另有少息放养国学、仍未成器,但也远不及自强成材的佳孙。若非我孙,怕是免不了要自叹一身种血污秽难传……”

张岱闻言后便也附和着点点头,他虽然不想做驸马,但心里对张垍也是深感不满,这兄弟俩一个比一个一言难尽,张说满肚子的阴谋诡计真就是传下来的不多。

张说瞧他这模样,忍不住瞪眼羞恼起来,但片刻后又是一叹:“张说之子若落拓不举,难免要为世人讥笑德衰泽浅。幸今有圣人垂顾关照,肯舍女垂幸,自是幸甚幸甚。

你禀赋出众、少俊可观,无仰此途亦不患出头,若是求此捷途幸路,反而会辜负此身。你耶你叔能守住门庭不坠,已经需要极尽其才、并仰亲友帮衬了。

能将我家事更为宏益者,唯有仰仗贤孙!此事如今虽然言之犹早,但也已经端倪可见了。”

他今天真的是喝多了,所以说起话来尺度便也大了一些,直言儿子们都是废物,对张岱的寄望与期许也是甚高。

“大父欲将家事后计付我,这责任虽重,但我也不惧担当。只不过阿耶、阿叔俱是一言难尽,我与我耶总还有骨肉之亲。

但是阿叔那里,初闻有事便已经怨目望我、相视为仇,我能如何待之,才能维系住一份家事和睦?”

张岱今天也喝了不少,听他爷爷讲起这个话题,便也索性直抒胸臆,你儿子个顶个的抽象,等你哪天一蹬腿,这个家可怎么管呦!

张说听到这话后便咧咧嘴,皱眉片刻后才叹声道:“蠢物确是难忍!不如暂且告之,你自有中表之亲可待,自无需与之竞争?”

张岱听到这话后当即便连连摇头,你自己教不好儿子,就出馊主意坑我!这特么要传进我大姨耳朵里,哪怕现在没有这打算,保不齐未来我越混越牛逼,真把她这心思给勾起来了!

皇帝固然是没有要招张岱当女婿的打算,但他多嘴说上这么一句倒也不是单纯的嘴贱,这不就把张垍个想娶公主当老婆的傻小子给搞得六神不安?

说句不好听的,就张垍这么个货,假使自家里真的搞什么朋党阴谋,他就出于要作驸马、铲除竞争对手的心思,他都得直接干脆就举报了!一如日前张均为了争取进步,直接自爆检举自家那样。

倒不是说这兄弟俩愚蠢的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样,而是大部分人在处理超出自己理解范围的人事关系的时候,就是这么短视和粗暴!

历史上无论哪一个时期,都少不了这种为了一己私利而直接出卖阵营利益的人,这样的人在团队里就起着一个自爆引线的作用。

历史上张垍确是做了驸马,而这对翁婿倒也真的挺登对,玄宗没事就给画张大饼、张垍也吃的美滋滋。说李林甫是打击太子的一个工具人,其实张垍才是盯死了他大舅子的真正眼线。

这货被老丈人钓的跟条翘嘴一样,为了能当上宰相真的是把太子底裤都翻出来给皇帝看,到最后甚至干脆投降安禄山,属于是被钓出执念了,别管谁当天子,反正老子就是要当宰相!

张岱见他爷爷对自己儿子还有点认识不清、有点小觑其破坏力的意思,当即便又沉声说道:“年后新春想是免不了还有一番人事倾轧,大父想知阿叔好矫饰以自夸,若将户中事漫言于外,怕也未妥!”

“他敢!”

张说闻言后当即便瞪眼怒声道,他当下在政治上本就处于弱势,若真因为家人胡说泄露了家中与亲信们的谋划,不只计划会大受影响,甚至还会遭受更猛烈的反扑。

他自然不相信儿子有这样的胆量,可是转念再一想这根本不是胆量不胆量的问题,而是这货根本就拎不清利害,不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年中被长子搞得那么没脸,他仍印象深刻,现在得了张岱的提醒,也觉得多多少少还是得防备一下。

于是到了第二天一早,张说便将张垍召来,对他吩咐道:“自前年圣驾东巡、至今未归,长安家事多有荒废,你今便往西京去将家事收拾一番。”

张垍刚因为听到圣人要选婿而激动难耐,打算趁着这段时间再从多方面打听一下,甚至不排除游走宁王等门庭挤掉侄子这个本就不配的竞争者。

这会儿闻言后他自是不乐意,当即便面露难色道:“当下新年刚过,都下人情正繁,京中还有阿弟……”

“你有什么重要人情,连家事都抛却不顾?你弟他孟浪少劣,当得何事?”

张说听到他自言人情正繁,心中更是一警,当即便瞪眼拍案道:“不要废话,今日便收拾行李,速去勿留!去后寄信告事,不得我书,不得回返!”

瞧着张垍垂头丧气的告退行出,侍立在一旁的张岱不免感觉当个排斥异己、打压对手的奸佞可太爽了,怪不得李林甫干的那么起劲!

如今他老子、他叔叔都被排斥离家,再把爷爷奶奶一蒙蔽,这个张家不就是他一手遮天了?

新春过后,正月里的节庆氛围仍然十分浓厚,坊间闾里也是热闹非凡。一直到了元宵节前两天,李峡使人投帖说要聚会,张岱也是静极思动,于是便邀请他们到惠训坊别业去聚一聚。

他这里刚刚带人出门,一直在康俗坊张家大宅附近溜达的几个人也匆匆向北门赶去,向一直等待机会的王守贞禀报道:“禀阿郎,那张六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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