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翁弘农看来,蔡国熙蔡兵宪对他翁家还是很有好感的。他却不知道,这种“好感”之下,隐藏着多么大的厌恶。
在蔡国熙看来,若不是高阁老真真出了力气保他,他哪里能够坐上苏松兵备的位置?而自己原本平坦的仕途,正是因为翁家而受到了影响。幸好没有酿成大祸,而翁家还是一个金库,时不时可以去打打秋风,这才是蔡国熙没有跟翁家撕破脸皮的主要原因。
大明官员的俸禄实在是太低了,而要想办事,手下不能没人。要人做事,不能不给报酬,这是任何一个文明世界都通行的规则,所以蔡国熙借助翁氏的地方还很多,随着往来次数增加,之前的冷漠状态又有所回暖。
翁弘济从松江回到苏州,将自己办报争取话语权的事与翁弘农商议了一番。他们在翻阅了所有能够搜罗到的《曲苑杂谭》之后,整个人都充满了干劲,说话间眉飞色舞,欣喜异常。
翁弘农道:“徐元佐能想到这个买卖,果然是天纵之才,可惜他终究是朱里小贩之子,见识实在太少。你看他办的这报纸,明明看的人许多,归类起来却不过三个内容:第一便是音律——好吧,也不知道是他真心喜欢,还是想投人所好,反正用这报纸说些这事,足可谓杀鸡用牛刀。”
翁弘济深以为然。他丝毫不觉得清倌人有什么了不得,也不觉得那些阴阳顿挫的曲调有什么吸引人的。反倒觉得闹腾,还不如专心喝花酒,还能上下其手,直接爽利。
翁弘农继续道:“第二便是各种话本,真是无趣。听人说唱也就罢了。落在文字上,看着既累,又干巴巴的没有趣味。”他顿了顿。道:“最重要的是这副刊上的文章。且不说那些商旅消息,无非就是水牌罢了。也不说那个仲裁会的判书。最为重要的是那些士绅发在上面的文章。这些文章有游冶的诗文。有练笔的习作,固然不错,可都比不上他们对地方杂事的评论。”
“据说这就叫‘社论’,社会之论。”曹光久以退为进:“每月有些润笔,足够维持生计,学生便知足了。”
翁弘农将这个破靴党视作大将之才,着意招揽,哪里会在乎银子?他既然已经说了要送宅院,肯定是不会收回来的,于是额外又给了这曹光久一个月八两银子的薪金,还商定了润笔,视文章内容长短酌情贴补。
曹光久因此便答应了下来,很快就带着家人搬进了翁家送的宅院,正式主持《姑苏时报》。
他在这个行当也算有名,四处联络了一些同为破靴党的无赖读书人,要组稿子还是很简单的事。这些稿子之中,他挑些内容无碍、文字冗长的出来,略一改动,署上自己的名号,便可以找翁弘农再拿额外的润笔了。这个关节反倒成了他最大的财源,甚至比一月八两的薪金都要高些。至于那些稿子的原作者,想想反正也有润笔拿,若是得罪了曹光久,就连润笔都没了,倒也不去计较署谁的名字,甘心作个枪手。
略过了些时日,许多穷措大都知道了写文章还有银子拿,纷纷托门路给曹光久递稿子,润笔越开越低,最后甚至到了百字五文钱的程度——这就跟在城隍庙给人代写书信一个价格,实在低不下去了。即便如此,稿子也是源源不断,各种针砭时弊的内容都有,眼看着《姑苏时报》就能跟《曲苑杂谭》一样,从五日刊变成日刊了。
翁弘农撑了一段时日之后,觉得花钱真如流水一般,也不知道徐家是怎么受得了这样的赔本买卖。他又不舍得就此停下,连大头都给出去了,何必在意一些纸墨钱呢?每有新刊出来,他都要送到苏州各个衙门。那些收了好处的师爷、书办便会将《姑苏时报》放在老爷们的案头,也算是体察民情的一种方式。有些人脑子活络,还会从文章中摘录、提炼一些文字出来,好叫老爷们看得更轻松些。
就这样熬了一段时间,《姑苏时报》竟然也熬出了名头,府县和巡抚衙门开始关照报社:但有新刊,务必进呈。
蔡国熙还特意招翁弘农过去说话,隐约中透露的意思是:他愿意将这报纸呈递京中,好叫京中贵人得闻吴风,要他好好“用心”去办。
翁弘农大受鼓舞,花再多的银子都不心疼了。
隆庆四年是乡试之年,南直士子在八月之前就要去南京应试。这时候便看出“苏松一体”来了。但凡是苏松两地来的士子,人人都有读报的习惯。只是苏州士子读的是《姑苏时报》,松江士子读的是《曲苑杂谭》。
官面上说起来,苏州士子关心时政,颇有济世胸怀。不过在勾栏行院,曲中女郎们却更喜欢读《曲苑杂谭》的松江士子。从《曲苑杂谭》上,她们能够看到许多熟悉的内容,就连文字语调都像是同类人写的,甚至有姑娘已经按捺不住,开始打听如何投稿的问题了。
南京的官场本就是跟勾栏紧密结合的养老院,《曲苑杂谭》倒是比《姑苏时报》更早地进入了南京六部官员的视野。许多人都是通过《曲苑杂谭》才知道还有一本《姑苏时报》,而且这《姑苏时报》还整日间对同行的冷嘲热讽,指桑骂槐。
光是这一点,就很有小人习气,不讨人喜欢。
更何况,《姑苏时报》还犯了政治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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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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