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变分开两边走的人已汇合一处。
稍一交流,就知道无论哪一方,都没遭受太多损失,最后也都是有惊无险,只是走化骨池那一边的人一路要缓慢危险许多。
这塔内的地下空间固然不见天日,叫人难以分辨时间,但席卷上来的疲惫感却做不得假,据众人的体感推测,大概已过了七八个时辰,而实际上,应该要更多。
体力消耗殆尽,元炁更是枯竭,此方唯有稍作歇息,等之后再做行动。
白莲教与道人们分开在宽阔空间的两侧,一个靠东,一个靠西,那些白莲教人们倒头就睡,呼噜声震天动地,而道人们则要斯文许多,运气吐纳,闭目养神。
空气中隐隐约约有细微的交流议论声,不算很高,像是融入空间里的白噪音,经历了一日的厮杀,纵使再疲惫不堪,可心上的紧张唯有窃窃私语能够缓解。
殷惟郢放眼望去,火炬边上,青元低垂着脸轻抚法剑,抹布拭去剑上的污痕,身边并无旁人,扑朔的火光勾勒出淡薄的轮廓,倒是有几分清冷。
先前满腹不解充盈,瞧见这一幕,倒是解了些惑,陈易这人不只吃小殷我见犹怜那一套,更吃冰清水冷那一套。
既然如此,怎么勾搭上的也不言自明了。
想来啊,
是在别人身上追寻她殷惟郢的影子!
念及此处,殷惟郢既心底不愉,又觉十足骄傲,常言妻不如妾,却也不尽然,二人是结发夫妻,但过往相处间不见有任何妻不如妾之处,而且哪怕是偷腥也偷个有她三分气韵的,可见他用情何其深沉。
若她无声间离他而去,说不准他哪日年老,牵着这有自己影子的青元的手,叹息一声,“今已亭亭如盖矣”。
如此作想过后,殷惟郢方才挪动身子,从容不迫又佯装无意地朝青元靠近。
似有风过,眼角里火光微晃了一下,焰尾拖曳,青元侧眸一看,就见东宫若疏的脸凑到面前。
殷惟郢上下打量这个唯有清冷可言的女人,正琢磨着如何开口。
“鬼君。”青元忽地开口。
殷惟郢微微错愕,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指了指自己:“你在…叫我?”
“对,”她顿了顿,又道:“大家私下都叫你鬼君。”
殷惟郢眉头轻皱,道人们面对不知名讳的鬼神,都会称为“尊神”、“神君”、“高真上圣”,可她表面看起来是人,又不知来历,更被人忌惮,私下冠以“鬼君”之称也实属正常,可是…未免太难听了。
到底还是打开了话头,殷惟郢顺势坐了下来,看着她摩梭着膝上长剑,准备以“你为何练剑”云云起头循循善诱……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青元问。
殷惟郢愣了一下。
无量天尊,你这小野猫倒反天罡?!
殷惟郢肩膀不住微抖,本以为这女人会自惭形秽,羞躁不已,没想到竟这么大胆……
不,倒也不一定是大胆,一路上她跟陈易并无过分的亲近,想来关系不为人所知,看来女人是想狐假虎威,先发制人罢了……
她转眼又觉好笑,如今不是亲身前来,竟被人当作软柿子。
呵,先发制人?
殷惟郢稍作斟酌,而后弱弱道:“自然是…夫妻啊。”
“……”
青元的冷眸微眯,头也不抬,好久之后才道:
“当真如此?”
“他亲口承认的,”殷惟郢露出个甜美幸福的笑容,“我们早就成婚了。”
刹那沉默无言。
青元都不必斜眼瞧那逆徒,从前二人实力差距极大,她尚且能压他,如今那人脸皮愈发厚重,早就刀枪不入,看了也不过是跟自寻烦恼。
他也真有本事,就在她跟他分离不过半年不到,又多了一个。
所幸她如今有两只手,数得过来。
“你怎么问这个?”
殷惟郢瞧着她沉默,待算算差不多缓过来后,便幽幽道:
“那你跟他…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青元嘴角微抽,似不知如何作答,好一会后才道:“没有,不曾有。”
“哦…最好不要有喔。”殷惟郢温馨提醒道。
“嗯。”
她应的虽说短促,但女冠能想象她心底落泪的景象,大呼过瘾。
心湖涟漪阵阵,往外**蔓延,发觉这景象,她心叹一声,自己竟着迷于这些虚无缥缈之事,委实有些修行不足,便暗诵太上忘情法,收拢心绪。
经典优势自责。
分神吟诵太上忘情法时,殷惟郢所不知的是,她在观察青元的一举一动,青元又何尝不是。
东宫若疏若当真是那般不知世事的懵懂之心,问过一句后,便该就此打住。
那句“最好不要有”像是画蛇添足。
青元眸光微敛。
她也是套了个…马甲?
懵懵懂懂不知世事的模样,足以骗过世上绝大多数人,落她眼里,却只有…拙劣。
人难以想象自己未曾经历过的事,而一旦经历,便会发现到过去忽视的细节。
商鞅知马力,比干见人心,她若非单手撑过,怎知他长大了……心念杂了,青元不明,近来这些日子里,心念总易杂乱。
言归正传,一些事若非身体力行,是觉察不出端倪,东宫若疏躯壳之内,不像是未知存在,更像是……熟人。
“你…真跟他是…夫妻?”青元似有些紧张地问。
殷惟郢回过神来,应道:“嗯。”
“好,我…”青元停顿片刻,迟疑片刻后吐字道:“我喜欢他。”
殷惟郢怔愣片刻,倒没想到青元会这般直接,清冷的气韵之下,给人一种表里不一感。
但见她侧过头,不与自己对视,随后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抚摸剑锋,一副等候回应的模样。
这是…
想请她这大夫人点头?
殷惟郢鼻尖微翘,这女人还是蛮有眼力见的,懂得俯首低头,清冷的外表下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比那什么独臂人好多了。
她虽已大夫人自居,只是这么久以来,气度广大,往往不以大夫人的名头压人,所以他的红颜知己少有尊敬,她总看破不说破,长者之风,足够容人罢了。
如今既有人低头,给份好面色也并无不可……
“你喜欢的话便喜欢吧,喜欢是自己的事,我也阻止不了,”
殷惟郢停顿片刻,兀然觉得这话是在乱开口子,还需把握把握分寸,于是她又道:
“不过,我可不太同意。”
青元看上去有些惊讶,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喜欢是你的事,不同意是我的事。”
“.为什么不同意?”
她理所当然:“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青元面色已冷道:“我是问,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
这仙姑语气带刺,叫人不悦,言外之意更是明显,无非是在说,若拉下脸来豁出去,做妾做别室亦无不可。
殷惟郢如何不知,她早就从闵宁那里听过这般口吻。
“你问我有何资格?”她嫣然一笑,遂慢腾腾道:“因为…我是他大夫人啊。”
青元定了一定,似怔愣住了。
殷惟郢得胜而还,朝她雪上加霜般抛了个微笑,施施然地起身而去。
火光扑朔下,那背影拉得极长,显得光怪陆离。
青元默默不语,任由阴翳罩住她的面颊,
良久,嘴角微勾,似在讥笑,
大夫人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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