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龙虎。
沿路再无久候的必要,陈易一行便要一路向龙虎山行去。
得了锦囊妙计的储意远要鞍前马后,生怕陈易有个不满意,刚刚到了处不知名的县城歇脚,便寻小二打听了一番后,就要带陈易去花街酒巷。
“秦公子,我打听了遍,都说风芳院是个好去处,里面姑娘个个干净还体贴人心,琴棋书画样样俱全,哪怕不寻欢作乐,散散心也好,缓缓气也好。”
陈易本打算要去,身后便盯来一道视线。
自然是殷听雪了。
小狐狸蹙着眉盯着,不至于如周依棠般叫人发毛,但少女的目光不免叫人心生愧疚。
只是陈易略做犹豫后,他素来不愿轻易遂愿,你不要如此就偏要如此,他咧嘴而笑,瞥了她一眼,能奈我何?
殷听雪垂下眉头,只看了东宫若疏一眼。
于是,笨姑娘飘到跟前,满眼好奇地看着他。
陈易笑脸顿丧,马上就不想去了。
试想一下,这帷幔飘香、**一刻时,床边冒出张幽绿惨淡的脸,津津有味地看着,还评头论足……
只吓得人打机灵。
何况陈易也不怎么去青楼,更不在那里寻欢作乐,他还是极自重的。
“罢了,罢了,时候不好,而且小地方…怕是没什么好滋味。”陈易摆手回绝。
储意远正欲再劝,只见陈易指了指身上的麻衣又道:“怕对不起亡妻。”
如今陈易为避免被人盯上,把身边姑娘装进棺材里,扮作葬妻吊丧的旅人,披麻戴孝,身着齐衰,执杖而行,不宜明目张胆地去寻花问柳,言尽至此,储意远只能点头。
但这可不是办法……
还不待储意远再组织措辞,陈易便收拾了下东西,上楼去了。
龙虎山已不远,沿路所见,都要比湖广时要沉寂不少,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不得不说苏鸿涛与白莲教媾和,确实为湖广保留了一分繁华,只是代价便是江西。
楚人好鬼神,江西作为楚尾之地,沿路见到的鬼神塑像比湖广要多不少,随随便便转条街巷,便得知这是供奉给鬼神的,随随便便都有人谈论什么“菩萨”、“仙家”,加上龙虎山英雄会,各种道袍僧衣,他一身丧服,反而不太显眼。
除了…….
陈易一转过头,就见那惨青的脸盯着自己。
“东宫姑娘……”陈易半是无奈半是难言,“你没必要这样飘来飘去。”
“为什么?”东宫若疏扭了扭,反问道:“不好玩吗?”
“不好玩。”
“我是鬼我觉得很好玩,你不是鬼当然觉得不好玩。”东宫若疏有理有据地分析道。
陈易按了按额头,放在别人身上,他估计要狠狠整治了,偏偏这是个笨姑娘,越整治她说不准越高兴。
实在无从下手。
殷听雪在一旁坐着,看他头疼无奈,微翘的杏眼饶有兴致。
陈易微瞥了她一眼,殷听雪便赶忙垂下小脸,佯装看书。
治不了东宫若疏还治不了你?
“你过来。”陈易随意到床榻上坐下,径直朝殷听雪勾了勾手。
殷听雪犹豫了下,还是乖乖过去了,接着便被陈易一把拽到怀里,他用力揉起她脑袋。
“你啊你,我看你真是越来越胆大了。”
“没有呀……”
“哪里没有,越来越不乖了,我想去哪要你管?”
她鼻尖皱了皱,轻声道:“没管你,哪里敢管你呀,不管你的。”
话虽如此,但听在耳内莫名有点不舒服,陈易遂捏了捏她的小脸。
殷听雪反倒走近几步,把软和和的小脸枕到他肩上。
这样既不必被他捏脸,又能亲近一些。
陈易果真受不了这套,便柔和起语气道:“我做什么,你不要管,知道关心就是了。”
“哦,我好关心你的。”
“呵,真的?”
“很关心很关心,你不是天耳通,你听不到。”她顿了顿又道:“关心到可能你哪天落魄当乞丐了,我也能接济你,你一开始不知道是我,后面发现后,直接‘哇’地一声大哭不停,你就想…‘原来、原来小狐狸这么好呀’。”
“想太多。”
“想多点才叫关心嘛。”她应得理所当然。
陈易想骂她一句伶牙俐齿,却又吐不出口,少女委实乖顺,叫人想跟她腻在一块腻一整天,如她所说,搂着她什么都不干也叫人满足。
这一幕把老圣女的心看得暖洋洋的,再一往外一瞅,便见那幽魂正瞪大着眼睛。
笨姑娘在一旁津津有味,也觉得甜甜的。
谁叫她不懂什么是男女之情呢。
不一会,店小二上楼送吃食,陈易松开殷听雪,转过屏风,接过了食盒。
随意轻点了一通,店小二转身就要走,就被陈易叫住,当头就问了一句:
“小二哥,这龙虎山边上有什么异事怪事?”
“瞧客官你说的…龙虎山可是道门祖庭,有比神仙还神仙的天师在,会有什么怪事?”
“这不白莲邪人猖獗,逼得龙虎山封山自保么?”
“客官是从外地来的吧,前几日龙虎山就再开山了,不然哪来的英雄会,各路英雄起手就宰了不少白莲教人,这一带都没邪人感明着来了。”小二面色激动,显然极其向往,“等英雄会一开,各路英雄那什么血为盟,就要直捣黄龙,灭了白莲老母。”
听着就一派勃勃生机、万物竞发。
本是邀道门助剑,一下就成了一场广邀江湖豪杰的盛会,而且白莲教还颇为避之锋芒,陈易忽然觉得自己背这泰杀剑屁颠屁颠地下龙虎很没意义。
在苍梧峰里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多好。
小二被挑起了话头,声音不带停道:“这简直就是武林盛会,到时不知多少高手明里暗里较量,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就算没个一招两式,说不定也能拜到哪家门派名下,给人收作个关门弟子肯定大好,可哪怕当个跑腿扫堂都是顶好的福气。
哎!客官不是问有什么异事怪事,异事怪事没有,但大好事倒有一件——龙虎山狐仙楼供奉着狐仙娘娘,常年隐修于山林之中,多少龙虎山弟子都不得见,但这一回英雄会,为剿灭白莲教,龙虎山精锐尽出,狐仙娘娘也在此列,而且还要在郊祭苍天中作亚献,而且听说、听说……”
小二说得口干舌燥,缓了好一会,这时他把声音压低,以一种兴奋又有点腼腆恭敬的话音道:“听说狐仙娘娘…还要择婿!”
“择婿?”陈易疑惑道。
“客官有所不知,狐仙娘娘当年遭逢雷劫,乃是三十代天师虚靖真君所救,此后狐仙娘娘在龙虎山结茅而居,助历代天师除瘟疫,灭妖魔,周济四乡贫民,而她膝下育有一女,是为‘小白仙’。”
“那一定很好看。”
“那可不嘛,不过也没人见过,但据说她多年餐清风、饮甘露,已是半仙,而且好拉红线,有情人对她的塑像拜上几下,就肯定会成眷属,哎,客官你生得有几分模样,真到了龙虎山说不准。”
陈易指了指身上的衣服道:“我还在服丧,算了吧。”说完,他正伸手入兜里摸些赏钱。
“说不准就吃这一套呢。”小二快嘴恭维道:“人家修道狐仙,就喜欢端端正正的,模样还在其次,只要不生得陈千户那丑样就行了。”
陈易直接摸了个空。
“唉,身上没带多少银钱,谢过小二哥了。”
小二瞪大眼睛,便见门直接关个结实。
嘿!真是白瞎他说个口干舌燥,原来是个穷酸鬼。
正想着时,楼下忽然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喊声:“小二的!赶紧来上三坛好酒!咱们兄弟几个解渴呢!对了,这边茶水就行了!”
小二粗略扫一眼过去,就见是队武夫和道士三两成群,不敢耽搁,赶忙就快步下楼迎了过去。
陈易回房,食盒摆到桌上,招呼殷听雪来吃饭。
二人的修为虽说都早就可以辟谷不食,但还是跟对凡人夫妻一样,总觉每天都要凑一头在那边吃饭才好,不然就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特别是陈易,他时常怀念京中在家做饭的日子,总觉格外温馨。
一边吃,陈易一边跟殷听雪说打听到的龙虎山的事,龙虎山英雄会云集各路豪杰,连气势汹汹的白莲教也要避其锋芒…..陈易转述之中,细思起其中的情况。
龙虎山向寅剑山点名要借泰杀剑,故此他才跟殷听雪一路远行千里,虽然一路心生诸多疑点,但还是如约而至。
结果,龙虎山的助剑成了英雄会,这下倒好,各个都是武林高手,直接火力过剩了,话说起来,龙虎山神仙这么多,更有天师坐镇,先前没人算得到这一点?
是出了非泰杀剑不能平的事,还是想来一回有借无还…….
这些都要到了龙虎山才能知道。
还有,周依棠还说会有殷听雪的缘法,只是陈易沿路走来,除了跟小狐狸卿卿我我外,就半点缘法都没见着,莫不是就在龙虎山?
陈易越想越是觉得奇怪,但这些事连疑点都很难算得上,再掐指一算,卦象也并无异常,会不会是自己太敏感了。
左右都没有思绪。
“吃什么?好香啊。”东宫若疏这时飘了过来,“我也要吃。”
陈易挑眉扫了她一眼。
“不过我要怎么吃?”东宫姑娘疑惑道。
陈易朝碗里夹了点菜,把饭推了过去,筷子往里面一插。
丝丝缕缕的香气顺着筷子聚拢飘起,东宫若疏无师自通,大嘴一张,便把香气都吃个一干二净。
陈易笑了下,把饭食拿了回来,半点不挑地继续下箸。
殷听雪默默看着这一幕,眉头微皱,
他这不是…在吃东宫姐姐的口水么…….
就像他说的…间接接吻……
好不害臊…小狐狸不禁想快些见到周真人了,这样就有人来管一管陈易了。
…………
夜色朦胧,薄云掠过天空,丝丝缕缕的月色倾泻在县城里。
已到了宵禁的时候,县城里一派寂静无声,路上也无人行走,街巷唯有巡逻皂役的火光。
陈易搂着殷听雪,睡得深沉。
东宫若疏在隔间里飘来飘去,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平日里不知道,等自己死翘翘后,东宫姑娘才发现,原来做鬼这么好玩。
没了肉身束缚,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比什么衣服都不穿还要轻,想去哪里就能飘去哪里,而且还能吓人。
至于能不能回到自己的身子?
身外之物而已。
东宫若疏这里瞅一瞅,那里瞅一瞅,接着在床榻前停下,望着二人依偎而眠,彼此呼吸节奏都几乎重迭一块,她就觉得蛮高兴的。
这样也好,哪怕被自己勾引后,他得不到自己,那也不至于太过伤心。
东宫若疏大大吸了口气,有点炽热的气息闯尽鼻腔,滋味有点奇怪,又有点不错,好似正是一介鬼魂所需,于是她便大吸了好几口。
陈易的眉头不觉间皱起,不太舒服地翻了个身,眼皮抖了抖。
东宫若疏眨了眨眼睛,便见衾被下,约莫腰带处,有长柄撑起。
好个陈易,当真是走江湖的老手,竟然枕剑而眠。
东宫若疏不由佩服起陈易的小心谨慎,又大吸了好几口阳气。
丝毫没觉察到剑柄比先前壮大了一点。
窗外月光惨淡,飘飘忽忽,就在东宫若疏大口吸气之时,忽地从中气息中觉察到一股…
血腥味?!
东宫若疏脸色一惊,眸光忽转,急急自门的夹隙间传过。
血腥味更浓了。
冷冷夜风拂过,春寒盖得地面格外冰凉,连东宫若疏也觉得刺骨,她循着气味,慢慢靠近。
整座客栈悄无声息,可见这股血腥味掩盖得极好,东宫若疏好几次都走错路,但幸好她还是能嗅得到,跟得上。
不消多时,到了三楼,只见一处房门掩得很实,紧紧扣着,东宫若疏只是靠近,便有气味扑鼻而来,屋内散发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奇怪味道,混杂着血腥气,变质成一种奇怪的气味。
月光惨淡,廊道里的影子阴阴森森,时不时掠起微风,更叫人惊悚。
试着看一下,门缝竟被堵得死死,东宫若疏发现窗纸上有个小洞,小心翼翼把眼睛凑了过去。
房梁挂下一个人。
两腿离开着地,脚下空空荡荡,脖颈圈着绳子,悄无声息….
东宫若疏不寒而栗。
她死死咬住下唇,月光下那具悬尸的脚尖正对着窗洞,鞋底沾着湿泥,晃晃悠悠像在盯着她看。她喉咙发紧,突然发现尸体的手指动了一下。
咯吱。
绞绳猛地绷直。尸体的脖子像生锈的门轴般缓缓转动,暗黄色液体从肚脐渗出,顺着绞绳往下淌,在鞋尖凝成黏稠的水滴。
嗤。
绳子好像不堪重负,尸体往下坠了点。
东宫若疏吓得后退,她踉跄着撞到栏杆,后背似全是冷汗一般。
“你在看什么?”
身后,忽有苍白的手搭到她的肩上。
东宫若疏浑身僵住,一张人脸从她颈后探出来,眼球几乎贴到她鼻尖:“没想到这间房漏风呢。“
沙哑的叹息擦过耳垂,东宫若疏脖颈阵阵发麻。
“要不要”身后的人咧开嘴,“帮他把绳子系紧些?“
屋里绞绳突然断了。悬尸直挺挺砸在窗纸上,头颅被绞断滚了过来。
东宫若疏僵着身子,缓缓转过头脑袋……
抬眸发现……
这人没有影子!
东宫若疏一滞,倏然安下心来,自来熟地打招呼道:“这么巧,你也是鬼啊?”
与此同时。
陈易猛然睁开了眼。
鼻子一嗅,一股奇怪诡异的味道闯了进来。
妖气!
而且
“嚯。”
有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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