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调岗来的毫无征兆,就像一次静悄悄的转生。
早班点名完毕,斌叔当众点了我的名字,把一份密封档案交到我手里,说:“你以后去调度班了,别再回废料处理区。”
他没说为什么,也没说调令来自哪一级。
我接过文件,文件袋空无一字,只有一个蓝色编号标签:d-Z34计划指令系统·内部环改案b。
我听说过这个词。
“环改案”——是对“高行为分工人”的晋升流程之一,但据说也是厂方在清除“风险编号者”时常用的托词。
升得快,掉得也快。
**
计划调度班设在主厂办公楼六层,一部没有扶手的旧电梯直达上层区域,电梯里的镜子泛着绿光,映得我脸色发青。
我到时,里面已经坐着五个人。
最中间那人,正是刘乾。
他穿着标准的内控组蓝工装,袖口贴着“配位层c”的布章,眼睛像从未睡醒一般低垂,神色比我记忆中更寡淡。
我没跟他说话。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从见面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他不是被调岗,他是主动被安排在那里等我的。
**
调度班的工作内容看起来极为简单:
审阅各小组的产能数据、工时记录、废料处理量、异常事故汇总,再将整合信息按日导入计划系统主干。
系统会自动评估每名工人“调动价值”“出勤稳定度”“行为风险系数”。
也就是说,这里不是“执行命令的岗位”,而是“判断谁还值不值得继续存在”的地方。
更讽刺的是——这个判断过程,本身就是人和算法共谋的一场沉默审判。
**
我第一天就被安排整理“高异常工段”的记录。
案卷最上方是一个红圈:废料处理组·近七日异常操作率8.1%,高于警戒值0.5%
我看到自己原先班组的名字,一个接一个熟悉的编号从屏幕上划过,我忍不住停顿片刻。
身旁的刘乾缓缓转过头,盯着我看了几秒,轻声说:“别动感情。”
我没回话,继续下翻页面。
但他接下来的话却像刀子般切进我的心:
“你翻得太慢了。”
“在这里,每个停顿,系统都会记录成‘延时犹豫’。”
“你不只是在看数据。你是在裁人。”
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更知道,这地方是系统的牙——它不劝你,它咬你。
**
午休时,我靠在办公室角落偷吃一块冷面包,刘乾突然在我旁边坐下。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窗外那排发灰的天线。
过了很久,他问了一句:
“你还记得编号cx-8744吗?”
我一愣,那是我在废线上找到的纸上编号之一,后面备注是“行为混乱,疑似药物试投失败体”。
我点点头。
刘乾低头:“那是我干的。”
我怔住。
他继续说:“那时候我不是这个身份。是实验组编号协调员。那个编号本来是‘稳定观察对象’,但有次,他在整理炉渣时打碎了一瓶我们投放的药剂,然后……疯了。”
“系统评估他‘波动过大’,我被指示调为‘逻辑死亡编号’,填表的人,是我。”
“他还活着,但从数据上,死了。”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却忽然冷笑一声,说:“现在明白了吧?”
“这个地方,从来不相信人只会死一次。”
**
晚上加班,我去打印室取一份调表,发现打印口塞了一张未排出的打卡记录单。
编号bEh-x4472。
是我。
我抽出那份纸,翻面看到一行蓝字:
“状态波动高于预期,系统建议进入观察——等待确认。”
我心里顿时冰凉。
这不是调岗。
这根本是围猎开始前的拖网。
我正被慢慢推向那个表格的末端——和cx-8744一样的位置。
刘乾忽然从身后出现,声音极轻:
“别让他们读懂你。”
“你不是风险,只要你别表现得像风险。”
我握紧那份纸,低声问他:“你当初,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笑了笑,嗓子沙哑:“我不是活下来,我只是……不说话。”
“你想在这活下去,有时候只能学会沉默。”
“可你不一样。”
“你是被逼着说话的人。”
“可小心点。”
“这地方,最怕的不是疯子,是会说出真相的人。”
**
我那晚回到宿舍,把那份打卡单藏进床底,心跳仍止不住地乱跳。
我知道,刘乾不是怕死。
他是怕——再次看见一个人,像当年的他一样,被系统吃进去,然后连一根骨头都找不回来。
我也明白,这场“调岗”不只是调动。
是试探,是预审,是一场提前上演的埋葬。
**
我点开调度系统后台,删掉了一条关于自己的“评估建议”。
这不是报复。
只是,我要先在系统眼皮下,学会隐身。
哪怕我正在被它一点点咀嚼。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