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初时分的更鼓声刚过,西城便腾起遮天蔽日的黑烟。沈予乔隔着三条街就闻到了焦糊的胭脂味——那是铅粉遇火后特有的腥甜,混着布料燃烧的硫黄气息,像极了三年前柳家胭脂铺焚毁时的味道。她攥紧手中的验尸格目,发足向“柳氏绣坊”狂奔,裙角在晨露未干的青石板上扫出凌乱水痕。
绣坊的雕花木门已被火舌吞没,门楣上“绣”字的最后一笔正滴着 molten 桐油。沈予乔刚要撞门,却见二楼雕花窗突然炸开,半幅焦黑的绢布裹着火星子坠下。她本能地扑过去,掌心被碎瓷片划破的瞬间,指尖触到了绢布上未燃尽的朱砂字迹——正是昨夜在地窖草图上见过的改良配方。
“曼陀罗花需在月晦夜采摘,以经血浸三日,拌入铅粉可迷心窍……”她对着火光辨认残字,突然听见头顶传来木梁断裂的吱嘎声。绣坊的二层楼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浓烟中浮出个模糊的人影,手中似乎抱着个檀木匣。沈予乔来不及细想,抓起墙角的木梯就往火里冲,鞋跟在燃烧的地板上踩出滋滋声响。
当她从火场里跌出来时,怀中的绢布已只剩三分之一,却死死护着那行关于曼陀罗的批注。左小臂的袖口被烧出焦洞,露出三道血痕,却不及她眼中的急切:“李偃飞!快派人封锁绣坊废墟,尤其是后院的井!”她扯住刚策马赶来的捕头,指尖几乎掐进对方的衣袖,“曼陀罗喜阴湿,柳婉儿必定在那里种过!”
辰时三刻,验尸房内。沈予乔将半片未燃尽的曼陀罗花瓣按在瓷碟上,清水立刻泛起淡紫色涟漪。新送来的贵女尸体躺在竹席上,指甲青黑中透着诡异的靛蓝,瞳孔散大如猫眼——这与此前七具尸体的铅中毒症状截然不同。她用银针挑开死者眼皮,只见眼白上密布血丝,状若蛛网:“是曼陀罗碱作祟,看来凶手改良了毒方。”
“徐氏商行的千金,及笄刚满三月。”李偃飞抖开手中的供词,纸页间飘落半片桃花瓣,“她的贴身丫鬟说,五日前收到匿名信,内附半盒‘桃花醉’,叮嘱‘月事初潮时敷面最佳’。”他的手指划过供词上的“月事初潮”四字,忽然想起卷宗里柳婉儿的判词——柳家胭脂铺向来有“待字闺中”的特殊妆奁,专为初潮少女调制胭脂。
沈予乔的镊子夹起死者鬓角的胭脂残粉,在烛光下细看:铅粉颗粒间混着细小的紫色碎屑,正是曼陀罗花瓣的脉络。她忽然想起绣坊废墟里发现的檀木匣,匣底刻着“及笄礼”三个字,与匿名信上的“月事初潮”形成冰冷的呼应——凶手在.target 那些即将成年的贵族少女,用初潮作为毒发的扳机。
“所有受害者都与武安昌府有交际。”李偃飞将七张名单铺在验尸台上,从武安昌的正妻到三房小妾,从尚书夫人到太医院典簿的女儿,她们或直接参与过当年的贡品案,或收过武安昌馈赠的柳氏胭脂。他的指尖停在“武安仪”的名字上,那个昨夜刚咽气的少女,正是武安昌的掌上明珠,“武安昌之妻发病时,正是柳婉儿入狱后的第一个月圆夜。”
沈予乔忽然盯着供词上的“匿名信”,想起在绣坊火场看见的人影——那人抱着檀木匣跳楼时,鬓角闪过的朱砂痣,与卷宗里柳婉儿的画像分毫不差。她抓起未燃尽的绢布,残页上“月晦夜”三个字突然刺痛双眼:“月晦对应黄体期结束,曼陀罗在此时毒性最强,凶手是要让受害者在初潮时,同时遭遇铅毒沉积与生物碱攻心。”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验尸房,沈予乔忽然注意到死者手腕内侧的红点——那是用胭脂点的守宫砂,此刻已被毒素晕染成紫黑色。她猛地翻开《千金方》,查到曼陀罗的记载:“其花有毒,入药需配热酒,然遇经血则烈如蛇蝎。”结合此前的红铅之术,凶手分明是在构建双重毒引:铅粉随经血渗入胞宫,曼陀罗碱借初潮时的气血逆冲攻心。
“去查武安昌府的及笄礼记录。”沈予乔突然站起身,木椅在青砖上拖出刺耳声响,“柳家当年专为贵女定制初潮胭脂,武安昌私扣贡品时,必定替换了其中的妆粉。那些本该送给千金们的‘及笄礼’,里面装的恐怕是柳婉儿调制的毒胭脂。”她想起地窖里的十二支玉簪,每支对应一个及笄之年的少女,“第一个受害者,就是武安昌的正妻,她当年亲手接过了柳家的‘及笄礼’。”
李偃飞的佩刀在腰间轻响,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武安昌书房查到的贡品清单,二十箱牡丹胭脂里,有五箱标注着“及笄特供”。“难怪柳婉儿要在月晦夜采摘曼陀罗。”他喃喃道,“月晦之日阴气最盛,曼陀罗花在此时吸收的毒素最多,混入经血后,能让毒发时出现幻觉——就像徐氏千金死时,指甲缝里嵌着的碎发,分明是自己抓挠所致。”
验尸房外突然传来骚动,一名衙役捧着个漆盒闯入:“大人!武安昌府送来急件,说是夫人临终前要见沈姑娘。”沈予乔掀开盒盖,里面躺着支断簪,簪头嵌着的铅粉丸子已裂开,露出里面裹着的曼陀罗花瓣。漆盒底部刻着行小字:“三月初三,我替姐姐试毒。”
她认得这是柳婉儿的笔迹。三年前在乱葬岗发现的无名女尸,右手无名指少了半截指甲,而卷宗里柳婉儿的画押,指腹恰好有块月牙形疤痕——那具女尸不是别人,正是柳家姐姐柳如烟。武安昌当年将她制成“人药”,却不知柳婉儿暗中替换了毒引,让所有用她经血的人,都成了复仇的活靶子。
赶到武安昌府时,后宅正哭声震天。武安昌的正妻王氏躺在床上,面色青灰如铅,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床单上大片暗红血迹,正是曼陀罗毒发时的血崩症状。沈予乔刚握住她的手腕,就听见对方用尽全力呢喃:“镜子……衣柜第三格……”
衣柜深处的檀木匣里,整齐码着十二封书信,每封都写着“给未及笄的女儿”。沈予乔翻开第一封,墨迹未干的宣纸上写着:“仪儿,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母亲已化作月边孤魂。当年我亲手接过柳家的及笄礼,却不知里面装的是你柳姨的血……”字迹在“柳姨”二字处被泪水晕染,显见写信时王氏已知道真相。
匣底躺着张泛黄的契约,武安昌的印章旁,按着手印的正是柳婉儿——当年所谓的“偷换香料”,实则是武安昌逼迫柳婉儿改良毒方,用姐姐的经血制作贡品,换取升官之路。沈予乔的指尖在契约上颤抖,终于明白为何柳婉儿要等十年才动手:她在等那些用了毒胭脂的女孩长大,等她们的初潮成为毒发的号角。
“沈姑娘!”丫鬟突然闯入,手中举着半幅烧焦的帛画,“在夫人的妆匣里找到的!”帛画上绘着曼陀罗花田,月光下站着两个身影,左边的女子鬓角朱砂痣鲜明,正是柳婉儿,右边的女子手腕系着红绳——那是柳家女儿及笄时的标志,说明画中另一个是柳如烟。
更鼓响过两下时,沈予乔和李偃飞坐在绣坊废墟前。夜风卷着未燃尽的胭脂残粉,在两人脚边堆成暗红的冢。沈予乔忽然指着焦黑的梁柱:“柳婉儿放这把火,是为了烧掉绣坊地下的曼陀罗花田。她知道我们发现了配方,所以要切断毒源。”
“但她留下了半幅图。”李偃飞捡起地上的残页,“她在引导我们追查武安昌的罪行,还有当年的贡品真相。”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宫墙,压低声音,“你可记得,当今淑妃的及笄礼,正是武安昌负责采办的?”
沈予乔猛然抬头,淑妃的生辰与地窖瓷罐上的生辰八字一一对应。柳婉儿的复仇名单里,恐怕还包括宫里那位用着柳氏胭脂的宠妃。而曼陀罗影下,藏着的不仅是毒杀,更是当年被埋在胭脂铺下的累累白骨——柳如烟的骨,还有那些被制成“人药”的少女的血。
“下一个目标,是礼部侍郎的千金。”沈予乔展开李偃飞整理的名单,指着“江氏”的名字,“她的及笄礼就在三日后,月晦之夜。”她忽然想起在火场看见的檀木匣,里面除了毒胭脂,还有支银簪,簪头刻着曼陀罗花纹,与死者鬓角的残粉一模一样。
子时的钟声里,两人在验尸房重新拼凑配方图。沈予乔用曼陀罗花瓣泡制的毒剂滴在铅粉上,看着清水渐渐变成紫黑色,忽然发现花瓣的脉络组成了个“冤”字——那是柳婉儿用曼陀罗的天然纹路,刻在毒引里的控诉。
窗外,乌云遮住了残月,正是月晦之夜。沈予乔忽然按住李偃飞正在研墨的手,目光落在他刚写下的“曼陀罗影”四字上:“影子最浓的时候,往往是在光最暗的地方。柳婉儿藏了十年,就藏在那些贵女的妆匣里,藏在每个月事初潮的血色里。”
更夫的梆子声在远处响起,带着说不出的凄凉。沈予乔望着验尸台上徐氏千金的尸体,想起她鬓角未褪的朱砂痣——那不是天生的,而是用掺了曼陀罗的胭脂点的。凶手用美丽作饵,让每个怀揣着初潮喜悦的少女,都成了复仇棋盘上的棋子。
曼陀罗的影子在烛火下摇曳,像极了柳婉儿卷宗里的画像。沈予乔忽然摸向自己的手腕,那里没有红绳,却仿佛系着十年前的血誓。月事之秘尚未解开,曼陀罗的毒雾又起,而藏在胭脂后的凶手,正借着月晦的阴影,走向下一个及笄少女的闺房。
当第一滴晨露落在绣坊废墟的焦土上时,沈予乔发现焦黑的泥土里,正冒出几株细小的曼陀罗幼苗。它们在晨光中舒展叶片,仿佛在等待下一个月晦之夜,等待将毒素注入更多的胭脂,更多的初潮,更多的复仇。
而这一次,沈予乔知道,她们要阻止的不仅是毒杀,更是一场用青春和鲜血编织的,长达十年的噩梦。曼陀罗的影子下,藏着的是两个姐妹的生死,是整个柳家的冤魂,更是无数贵女未及绽放便凋零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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