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月事之秘

铜漏滴下第七声时,沈予乔手中的羊毫在宣纸上洇开第三道墨痕。案头摆着七具女尸的验尸格目,朱砂圈出的腹部瘀青、指甲泛青等症候,此刻在烛火下像极了她瓷碗里浸泡的铅粉——经水浸泡过的铅粉表面浮着层淡红絮状物,正是昨日从“桃花醉”胭脂膏里分离出来的杂质。

“黄体期始于排卵后,孕激素升高会加速铅毒沉积......”她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指尖划过格目上的死亡日期,忽然发现所有死者发病前都经历过一次异常腹痛——那正是黄体期起始的征兆。窗外夜风挟着槐花香卷入窗棂,她忽然想起太医院典籍里记载的“红铅之术”,贵胄们迷信经水炼丹可驻颜,却不知铅粉遇经血会生成水溶性毒素,顺着胞宫脉络渗入血脉。

雕花木门被叩响时,沈予乔正用银针挑开第三具女尸的子宫。李偃飞的青竹纹衣袖拂过门框,手中捧着的黄绫卷宗还带着库房的霉味:“柳婉儿的卷宗比想象中厚,武安昌当年竟动用了大理寺密档。”他将卷宗摊开在验尸台上,泛黄的纸页间飘落半片胭脂色花瓣,正是柳氏胭脂铺的防伪标记。

沈予乔的指尖停在“牡丹胭脂改良配方”的残页上,墨迹被水渍晕染得模糊:“铅粉配比里多了益母草和藏红花,这不是单纯的妆粉,分明是调和经血的药引。”她忽然想起柳婉儿的判词里写着“擅用巫蛊之术”,所谓巫蛊,不过是将医理包装成怪力乱神——当经血与铅粉在胭脂中结合,使用者每日敷面时,毒素便随着体温渗入毛孔,在黄体期激素变化时引发毒发。

“武安昌诬陷她偷换香料时,正是柳家胭脂即将进贡的时节。”李偃飞指着卷宗里的贡品清单,原定二十箱的牡丹胭脂最终只送了五箱,余下的下落成谜。烛火在他眼下投出深影,忽然压低声音,“你可记得上个月西市绸庄的娘子?她死时枕边就摆着半盒桃花醉,而她的忌日......”

“正是黄体期的第五天。”沈予乔接过话头,验尸格目在她手中翻动如蝶,七名死者来自不同阶层,却都用过柳氏胭脂铺的妆粉。她忽然想起三天前在胭脂铺后巷捡到的碎瓷片,釉色与宫中赏赐的贡品一致,“武安昌私扣的贡品,都通过黑市流入民间了。”

更夫敲过三更的梆子时,两人在卷宗里发现了关键线索——柳婉儿的结案陈词里,画押处的指印旁有行极小的朱砂字:“三月初三,胞姊血祭”。沈予乔忽然想起柳氏胭脂铺的老掌柜曾说,柳家姐妹自幼研习胭脂水粉,姐姐善调香,妹妹精医理,当年柳家突然衰败,正是从柳婉儿被打入诏狱开始。

“血祭”二字像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整个案件的脉络。沈予乔取出随身携带的黄铜药碾,将晒干的益母草与铅粉混合研磨,加水后立刻泛起腥甜气息——这与她从死者胃中提取的残留物一模一样。“柳婉儿是在用姐姐的经血炼丹。”她忽然抬头,目光灼灼,“当年武安昌为了掩盖私扣贡品,必定对柳家姐妹下了毒手,姐姐可能被制成了‘人药’。”

李偃飞的手猛地按在卷宗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想起三年前在乱葬岗发现的无名女尸,身上有被朱砂灼烧的痕迹,与卷宗里柳婉儿的狱卒记录如出一辙:“每逢初一十五,便用经血浸泡铅粉敷面,美其名曰驻颜,实则......”他忽然不敢再说下去,那些被当作贡品的胭脂,或许每一盒都掺着柳家姐妹的血泪。

窗外传来野猫撕心裂肺的嚎叫,沈予乔忽然注意到验尸格目上的死亡时间,都在月相变化的前后。“黄体期对应月相盈亏,凶手是在利用自然规律下毒。”她喃喃自语,忽然想起柳婉儿在改良配方里加的藏红花,不仅能调和经血,更能在铅毒发作时引发血崩,让死者看起来像死于月事失调。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窗棂时,沈予乔终于在卷宗的夹缝里发现了半幅草图。那是幅胭脂铺的平面图,后院地窖的位置被朱砂圈了又圈。“去查柳氏胭脂铺的旧址。”她抓起外衣披在肩上,发带松了也来不及系,“凶手要完成这个周期毒,必须定期获取经血,而最方便的来源......”

李偃飞接过话头,声音里带着寒意:“就是当年参与诬陷柳婉儿的人。武安昌的妻子、女儿,还有那些收了好处的媒婆、稳婆,她们都用过柳氏胭脂,都在黄体期发作......”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张泛黄的名单,“这是当年大理寺参与结案的官员家眷,她们最近都出现了腹痛症状。”

两人赶到柳氏胭脂铺旧址时,晨雾还未散尽。破败的门楣上,“柳记”二字已剥落大半,后院的地窖入口被青藤掩盖,却掩不住腐土下传来的淡淡胭脂香。沈予乔刚掀开半块石板,就见地窖壁上嵌着七个瓷罐,每个瓷罐上都贴着写有生辰八字的黄纸——正是七名死者的生辰。

“最后一个罐子是空的。”李偃飞的指尖划过罐口,釉色与他们在黑市查到的贡品一致。地窖深处传来水滴声,沈予乔顺着声音走去,忽然发现石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都是胭脂配方与医理批注,最后一行字尚未干透:“以血还血,以月相记,姐姐的仇,终于要报了。”

她忽然转身,看见李偃飞正盯着墙角的木盒。盒中整齐摆放着十二支玉簪,每支簪头都嵌着半粒铅粉丸子,丸子表面还沾着暗红痕迹。“这是按月相制作的毒丸,每月初一放入胭脂,使用者在黄体期就会服下。”沈予乔的声音有些发颤,她终于明白为何毒素发作如此精准——凶手将毒丸藏在胭脂的香料里,每次敷面时,体温就会融化外层蜡衣,释放出铅粉与经血的混合物。

当他们带着证物回到衙门时,正午的太阳正悬在檐角。沈予乔忽然想起卷宗里柳婉儿的画像,眉尾那颗朱砂痣与她在黑市见过的神秘女子一模一样。“凶手还在京城。”她抓住李偃飞的衣袖,“下一个目标,应该是武安昌的女儿武安仪,她的黄体期就在三日后。”

果然,傍晚时分传来消息,武安仪突发血崩,枕边摆着半盒桃花醉。沈予乔赶到时,少女的指甲已泛青,腹部的瘀青呈铅灰色——正是铅毒入血的征兆。她忽然注意到武安仪的鬓角沾着片胭脂色花瓣,与柳氏胭脂铺的防伪标记不同,花瓣边缘有锯齿状缺口,正是柳婉儿改良配方的标志。

“救......救我......”武安仪的手抓住沈予乔的手腕,指甲缝里嵌着半粒铅粉丸子。沈予乔忽然想起地窖里的空瓷罐,罐口的痕迹显示,最后一粒毒丸刚被取走。她抬头望向窗外,暮色中,一个身着月白衣衫的身影闪过,鬓角的朱砂痣在暮色中格外醒目。

“追!”李偃飞抽出佩刀,带着衙役冲了出去。沈予乔留在房内,仔细检查武安仪的妆匣,果然在底层发现了本小册子,封面上画着牡丹与月亮,正是柳婉儿的笔迹。翻开第一页,赫然写着:“三月初三,姐姐被灌下铅粉经血,血崩而亡。武安昌将她的尸体制成胭脂,进贡给贵人......”

后面的字迹被泪水晕染,沈予乔却看得清楚,每一页都记载着武安昌的罪行,以及柳婉儿如何将姐姐的经血与铅粉混合,制成周期毒。最后一页画着十二颗星星,其中七颗已被涂黑,剩下的五颗旁标着名字——正是那些参与诬陷柳家的官员家眷。

衙役的脚步声在院中响起时,沈予乔合上小册子,目光落在武安仪逐渐冰冷的手腕上。脉搏已经停止,但她知道,凶手的复仇还未结束。地窖里的空瓷罐,名单上未被涂黑的名字,还有那个消失在暮色中的朱砂痣,都在告诉她,这场用月事为引的毒杀,才刚刚揭开序幕。

更鼓响起时,沈予乔回到自己的小院,案头的铅粉溶液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她取出柳婉儿的草图,忽然发现地窖的墙壁上,除了配方,还刻着句小字:“经血遇铅则毒,月事循时则发,姐姐的血,要让她们每月都痛一次。”

窗外,月亮正渐渐盈满,沈予乔知道,下一个黄体期,又会有女子倒在这阴毒的周期毒下。而她和李偃飞,必须在月相变化前,找到那个躲在胭脂与医理后的凶手——那个用自己的血,为姐姐复仇的柳婉儿。

烛火忽然跳动,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极了卷宗里柳婉儿的画像。沈予乔忽然伸手摸向自己的鬓角,那里干干净净,没有朱砂痣,却仿佛有股寒意,顺着指尖渗入骨髓。月事之秘,从来不是简单的毒杀,而是一个女子用半生心血,织就的复仇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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