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天国的屏障

咸丰七年夏,安庆城外的长江水泛着浑浊的黄色,奔腾不息。

城墙上的太平军旗帜在热风中猎猎作响,守城的士兵们汗流浃背,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湘军的水师战船已经在江面上游弋多日,像一群饥饿的豺狼,随时准备扑向这座太平天国在长江中游最重要的据点。

翼王石达开站在安庆城西门的箭楼上,手扶垛口,目光如炬地扫视着远处的湘军营寨。

他三十出头的年纪,面容刚毅,眉宇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身上的黄绸王袍已经洗得发白,肘部还打着补丁,与天京城里那些锦衣玉食的王爷们形成鲜明对比。

\"殿下,探马来报,曾国藩又调来了五千湘勇,正在下游集结。\",副将赖裕新快步登上城楼,额头上沁着汗珠。

石达开微微颔首,手指在城墙砖石上轻轻敲击:\"湘军这是要困死我们啊。\"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广西口音。

\"殿下,天京又来诏书了。\",赖裕新从怀中取出一卷黄绢,犹豫道,\"这次...是命您立即回京述职。\"

石达开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没有伸手去接:\"这又是第几道了?以前十二道金牌,现在他又搞哪一出哪!\"

\"第六道了,殿下。\"

\"搁着吧。\"石达开转身望向城内,炊烟袅袅,市井喧嚣,百姓们仍在过着相对安稳的生活。

他知道,一旦自己离开,这座经营多年的城池很可能在湘军的猛攻下陷落。

赖裕新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道:\"殿下,天王这次语气严厉,说您若再不奉诏,便是...\"

\"便是什么?\"石达开锐利的目光扫过来。

\"便是...有异心。\"赖裕新低下头。

石达开突然大笑,笑声中却带着几分苍凉:\"好一个有异心!天京事变时,我若不连夜逃出,早和东王一样身首异处了。如今我在这前线与湘军血战,倒成了有异心?\"

他的声音突然提高,引得附近几名守卫的士兵纷纷侧目。

石达开意识到失态,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裕新,你去安排一下,今晚我要巡视各营。\"

夜幕降临,安庆城内点起了火把,石达开没有骑马,徒步走在狭窄的街巷中。

他拒绝了卫队的前呼后拥,只带了赖裕新和两名亲兵,街道两旁的民房大多门窗紧闭,但仍有几户人家透出微弱的灯光。

\"殿下,前面就是伤兵营了。\",赖裕新小声提醒。

石达开点点头,大步走向那座由祠堂改建的伤兵营,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呻吟声。

推门而入,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味扑面而来。昏暗的油灯下,数十名伤员躺在草席上,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身上缠满渗血的布条。

\"翼王殿下!\"一名正在换药的小校惊呼出声,随即整个伤兵营都骚动起来。伤员们挣扎着要起身行礼,石达开连忙摆手:\"都躺着,别动。\"

他走到一名腹部受伤的年轻士兵身边蹲下,轻声问道:\"多大了?\"

\"十...十九岁,殿下。\"士兵苍白的脸上浮现激动的红晕。

石达开接过医官手中的药碗,亲自喂士兵喝药:\"家里还有人吗?\"

\"有个老娘,在庐州。\"士兵喝下苦药,皱着脸回答。

石达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倒出几块碎银塞到士兵手中:\"伤好了,托人捎回去。\"。

他又转向其他伤员,一一询问伤情,将随身带的银钱分发给那些家境困难的士兵。

离开伤兵营时,赖裕新低声道:\"殿下,您这个月的俸银又散尽了吧?\"

石达开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在军中,有饭吃就够了,这些兄弟们在用命守城,给他们家里捎些银钱算什么。\"

正说着,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一队人马举着火把疾驰而来,为首的正是石达开的心腹大将张遂谋。

\"殿下!\"张遂谋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湘军今夜有异动,水师战船正在向西门集结!\"

石达开眼中精光一闪:\"传令各营,准备迎敌!\"

安庆城头很快站满了太平军士兵,弓弩手张弓搭箭,火枪手检查弹药,炮手调整炮位。

石达开亲自登上西门城楼,眺望江面。月光下,数十艘湘军战船正缓缓逼近,船头的红衣大炮在夜色中泛着冷光。

\"殿下,是否先发制人?\"张遂谋请示道。

石达开摇摇头:\"等他们进入射程再打。传令东门、北门加强戒备,防止声东击西。\"

果然,湘军战船在距城墙约一里处突然转向,顺流而下,石达开眉头一皱:\"不好,他们要打水门!全军跑步前进,增援水门!\"

当石达开率援军赶到水门时,湘军已经发起进攻,十几艘小船载着突击队冲向水门,城墙上箭如雨下,江面上不断有湘军士兵中箭落水。但仍有几艘小船突破火力网,靠近了城墙。

\"倒火油!\"石达开一声令下,守军将烧沸的火油倾泻而下,江面上顿时燃起熊熊大火,数艘湘军小船陷入火海,士兵惨叫着跳入江中。

就在太平军注意力被水门吸引时,西门方向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和炮声。石达开脸色一变:\"中计了!张遂谋,你守住水门,我带人去西门!\"

西门外的情景令人心惊——湘军主力趁着夜色掩护,已经架起云梯开始登城。数百名湘军悍勇已经爬上城墙,与守军展开白刃战。

石达开拔剑在手,大喝一声:\"天父看顾,杀妖!\"率先冲入战团。

翼王亲临前线,太平军士气大振,石达开剑法精湛,连斩三名湘军把总,所到之处,太平军士兵无不奋勇争先。

经过两个时辰的激战,湘军的攻势终于被击退,城墙上留下数百具尸体。

天色微明时,战斗结束。石达开甲胄上溅满鲜血,右臂被流矢擦伤,却浑然不觉。

他站在城头,望着退去的湘军,沉声道:\"这只是开始,曾国藩不会善罢甘休。\"

回到临时王府,石达开刚卸下铠甲,张遂谋就匆匆赶来:\"殿下,有要事禀报!\"

石达开示意亲兵退下,张遂谋凑近低声道:\"刚收到密报,天京派了韦昌辉的旧部黄文金带兵五千,已到池州,说是来增援,实则...\"

\"实则是来监视我,必要时取而代之。\"石达开冷笑接话,\"天王这是信不过我啊。\"

张遂谋突然单膝跪地:\"殿下!恕末将直言,如今天王昏聩,宠信佞臣,猜忌功臣。

以殿下之威望才能,何不...何不另立旗帜?末将等誓死相随!\"

石达开勃然变色,猛地一拍桌案:\"大胆!此话你也敢说?\"

张遂谋抬头,眼中含泪:\"殿下!东王怎么死的?北王又为何被诛?殿下难道要做下一个吗?我们这些老兄弟,实在不忍看殿下...\"

\"住口!\"石达开厉声喝止,\"我石达开生是天国的人,死是天国的鬼!分裂天国之事,休要再提!\"

张遂谋还要争辩,石达开已经拔出佩剑,剑尖直指其咽喉:\"今日之言,我只当没听见。若再有下次,休怪我不念旧情!\"

张遂谋面如死灰,颓然退下。

三日后,湘军再次大举进攻,这次曾国藩亲自督战,调集两万精锐,分三路围攻安庆,战斗从清晨持续到黄昏,太平军虽奋勇抵抗,但寡不敌众,外城多处被突破。

石达开亲率卫队四处救火,哪里危急就出现在哪里。在城东一处缺口,他带领三百精锐发起反冲锋,竟然将上千湘军逼退。混战中,石达开坐骑被炮火惊扰,将他摔下马背。

眼看数名湘军士兵持矛刺来,千钧一发之际,张遂谋带人杀到,救下了石达开。

\"殿下,城守不住了!趁现在突围吧!\"张遂谋满脸血污,急声道。

石达开环顾四周,太平军确实已经难以支撑。他咬牙道:\"传令,全军从南门突围,退往江西!\"

当夜,石达开率领残部八千余人,趁夜色突围而出,临行前,他最后望了一眼安庆城,这座他经营多年的战略要地,如今已是火光冲天。

撤退途中,部队士气低落。石达开与士兵同吃同住,常常将自己的坐骑让给伤员。一日宿营时,张遂谋再次找到石达开。

\"殿下,末将思虑再三,有些话不吐不快。\"张遂谋神色凝重,\"天王如此对待殿下,殿下为何还要为他卖命?如今天国已非昔日之天国,殿下何不...\"

石达开猛地站起,眼中怒火燃烧:\"张遂谋!你一而再再而三煽动叛乱,究竟是何居心?\"

营帐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将领,都紧张地看着这一幕。张遂谋豁出去了,大声道:\"殿下!您看看这些跟着您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们愿意为您战死沙场,但不愿为那个猜忌您的昏君送命!\"

\"住口!\"石达开暴喝一声,\"来人!将张遂谋拿下!\"

卫兵上前按住张遂谋。石达开面色铁青,环视众将:\"我石达开深受天恩,虽与天王有隙,但绝不会背叛天国!分裂天国者,杀无赦!\"

张遂谋被按在地上,仍挣扎着喊道:\"殿下!您这是愚忠啊!\"

石达开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决然:\"推出去,斩!以正军法!\"

众将哗然,纷纷跪地求情。石达开丝毫不为所动:\"再有敢言分裂者,同此下场!\"

当张遂谋的人头被呈上时,石达开背过身去,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沉声道:\"厚葬张将军,抚恤其家眷。\"

次日清晨,部队继续向江西转移。石达开骑马走在队伍最前方,背影挺拔如松。没有人看到,他眼中闪过的痛楚与决绝。

\"殿下,前面就是鄱阳湖了。\"赖裕新报告道,\"探马来报,湖口有湘军水师把守。\"

石达开点点头:\"传令全军,改道向南,我们进福建。曾国藩想一口吃掉我,没那么容易!\"

他回头望了望北方,那是天京的方向。石达开知道,自己可能永远都不会回到那个权力斗争的中心了。

但他会继续战斗,在太平天国的最前线,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不是为了那个猜忌他的洪秀全,而是为了他心中那个\"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的理想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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