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可要先洗漱?这天眼看一天比一天热,不过晨时,宫里按制差人去搬来了冰块呢!”
齐漾刚从环山寺回来,全身都激动得难以平复。
她向齐贞自请去环山寺,斋戒五日,诵读佛经,抄写经书二月。只为慕依拉泉下有知,安息顺便。
慕依拉葬在皇陵,她净身之后才去探望。
“母妃,想不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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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薇给她梳好流云髻,发顶缠金牡丹步摇,流苏垂耳。灿如春华,姣如秋月,眉如远山黛,唇似朱缨红。
鹅黄色的交领轻纱月华裙,白缎色腰带盈盈一握。
偏她与慕依拉长得神似,镜中,恍如隔世,不觉想到从前的主子,采薇低了眉眼,忧愁万分。
“采薇姐姐怎么了?”齐漾回身,拉住她的手,似故意问她似的。
“今日这发髻,看了让人心生欢喜,姐姐手真巧呀。”把她拉到身前,眉眼带笑。
“殿下……”采薇眼红红的,看她这样心里更是五味杂陈,双腮鼻头发绯。
齐漾习惯了她睹物思人,又调笑几句。
“夸姐姐手巧给姐姐夸的眼泪直流,也不知我那话是中听还是不中听呢?”
采薇才露出一点羞色,小声对她嗫嚅,“只要是殿下说得,奴婢都爱听。”
“真的?那我日后可得变成那枝头上的黄鹂鸟,天天挨着姐姐吟转。”
采薇拿起梳子,又给她梳梳杂发,笑着答好。
孔嬷嬷进来一阵子了,见她们二人彼此乐趣横生,本不忍打搅。
“太后娘娘让殿下过去陪她叙叙话呢!”
齐漾,“好呀!采薇姐姐不如同我一道吧!”
孔嬷嬷慈爱一笑,满面红光:“去吧去吧。那老身就在此处等殿下回来了。”
明玉殿离揽华殿只竹林一隔,每近一寸,心里都冒出些期盼与憧憬。
她先前并未与岑枝正面商量,只是走的那日去她面前问了安,岑枝说她长大了,是个孝顺的孩子。
“哀家那盆栀子,过些日子也该开花了,你带去,给她也看看。还有缺什么,就告诉哀家。”
“太后……待漾儿这样好……”
“漾儿也是在爱里长大的,是个孝顺美好的女子。”
她便捧着那盆栀子,拜别了岑枝。
揽华殿
“漾儿回来了!”她刚迈进去,岑枝就笑着望她,她更想哭了。
“快过来,快过来。怎么哭鼻子了?”
岑枝将她揽进自己怀里,拍拍她的后背。齐漾啪嗒啪嗒开始掉眼泪,被抱好一会儿,语气不稳得问。
“太后……身体好些了吗?”
岑枝听后又笑了,给她擦眼泪。“好些了。漾儿瘦了呀,哀家可得好好给你补回来。”
“衣服松了。”见她想反驳,提前说出口。
“冰鉴里有好多果子。”柔柔摸摸她的头,“哀家吃不了这么些,漾儿替哀家解决了怎么样?”
“陛下……陛下送来的吗?”
岑枝点点头。
“你父皇知道你今日回来,怕是也在路上了。”
哪里还吃得下什么果子,搪塞了几句,鼓着腮帮子,“可是……漾儿和他真的没什么话说……”
“你呀——”
摸摸她的脸,眼里空落落的,倒是没有多余的喜色。
“陛下到——”
“父皇。”倒是行礼的快,齐贞前脚刚迈进来,她就迅速低下头。
齐贞走到她身前,缓缓,“回来就好。嘉和看着瘦了……没好好吃饭?”
齐漾摇摇头。
“儿臣还好,多谢父皇挂念。”
“先歇两日再去太傅那处,朕不想看到你那么累。”
岑枝见二人气氛不大对劲,上前拽拽齐贞,自己站到她身前,慢慢蹲下去。
“漾儿若是累了,就歇两日;若是还有力气,可以出去玩会儿。”听到她的声音,齐漾才慢慢把头抬起来,整个身子钻到她怀里。
“娘娘……娘娘……我……我不想这样的,我就是太想母妃了……母妃她为什么偏要抛下我零丁一人…”
“我知道……漾儿乖……”岑枝抱住她。
齐漾又往她脖子里钻,岑枝身上很好闻,是那种让人安心的花香味,说来也奇怪,她分明对花粉有些过敏。
齐贞此刻有些惆怅,望着她们两个人这样互相依偎,大袖下的一手紧紧攥着。
慕依拉是最明目耀眼的女子,像意外,也像赏赐。不管她是什么样的身份,也拯救过他于一瞬。
无论如何,她总能看到每个人的另一面,哪怕是不好的,她也为之动容。
可他压抑着她,让她感到窒息。
“陛下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喜欢一个人是让她自由呢?我不喜欢陛下控制着我的人生,予我金丝牢笼。我自己可以保护好我自己。”
齐贞那时听了,心里顿时哑然,他不知道什么是自由。他从小读的书,都告诉他,帝王欲得之物,当不择手段。
“日后将孩子交于奶娘抚养,保护她,也保护你自己。你要答应朕,不可以让太后看出一丁点瑕疵。”
慕依拉点头,痛苦席卷了她整个人。“陛下也要答应我好好护着她们。”
大周不能攻打玄昭,两国交战,必然生灵涂炭。况且哥哥皇位还没坐稳,如何能为了她这个和亲公主舍弃那么多。
哥哥是草原上最骄傲的鹰隼,应该遨游广袤无垠的天际;是父王的第一个孩子,本该前途光明。要不是为了她和母亲,立刻就可以杀了篡位的叔伯。她不能拖累哥哥。
“好。”
后来,慕依拉自戕。一切原来是自己顺水推舟。
坐在这个位置这么久,他也快忘记自己一开始的誓言了。绝对不成为和晋帝一样的,冷漠无情的人。
“漾儿别哭,父皇…父皇对不起你……”
齐漾怔怔抬眼,湿润无比,她只知道齐贞模模糊糊的。
岑枝也察觉到二人的情绪,心里哎了一声,把漾儿推到他面前,“你们两个……真不愧是父女。”
揽华殿没有别人,妘竹也识相得早早退去了。门掩着,鼎中冰块冒着寒气,充斥整个屋子。
齐贞摊开手,生疏给她擦眼泪,又拿出巾帕折出一小尖。
“漾儿……”齐贞嗓音带着湿意,压得很低,半天才说出两个字。
岑枝实在是没眼看,捂着额,发自内心深处对他说。
“陛下也不要哭了……”
齐贞连忙背过身去,微微冷脸否认道。
“朕没有。”
“心里话说出来就好了,毕竟血浓于水。”但齐贞知道,她不愿表露出来的,才是真的心里话。
岑枝的倔,不会带刺去扰旁人,只不断怀疑自己,反省自己。把最真实的自己封闭起来,提防所有人。见她如此,心口一阵钝痛。
她懒懒给自己倒了热茶,没多看齐贞的神色,转而望向窗外,被风吹红了眼。
二人关系别别扭扭的,齐漾也捕捉到这不同寻常的一幕。
齐贞在看太后。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景熹帝眼尾湿漉漉的,真的在看太后娘娘。
她上前勾住了齐贞的小指,仰着头,眼巴巴踌躇。
齐贞很快调整好自己,低头一手抚她的肩。很温暖,很舒服。
“嘉和要不要去吃些点心?”
齐漾吸吸鼻子。“嗯!太后娘娘好好休息,漾儿晚些时候回来。”
岑枝背身点点头,开口。
“好。”
每每齐漾一脸委屈看着她,她就想哭。她很少发自内心去袒露心扉,貌似只要她做出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旁人会去厌弃她,唾弃她。就像她一出生就注定是这样。
待他们二人真的走了,她才慢慢回神,就着已经凉透的茶,轻呷一口。
她好像,又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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