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能……能喝吗?”病愈后,岑枝比平时话要多了些。此刻她望着妘竹,面露苦色。
“太后尝尝?”妘竹把碗捧到她跟前,期待又害怕。
岑枝凑近碗闻了闻,好像没有怪味。随后将信将疑双手捧起碗,迟疑张开口。
她刚喝了一口,就惊喜道。“是甜的?!”
妘竹以为是她被苦傻了,还是奉承她,又去拿来剩下的半盅。
“太后再喝点。太医说这药膳要多喝些才见效呢!”
那黑漆漆的药,此刻冒着热气,越看她越是面色难看。
“好喝吗?”男声清晰温柔。
岑枝放下碗,目光所及正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齐贞。
“还行。”
说完小禄子端着托盘就进来了,极其有眼色把东西放到齐贞手上。
“朕看着太后吃,你们先下去吧。”
“什么东西?”
“山药红枣排骨汤。”亲手盛到白瓷小碗中,用勺子推开浮沫,启唇吹着。
见人都下去了。他舀起一小勺汤,仔细吹凉,送到她嘴边,笑容晏晏开口。
“张嘴。”
岑枝愣了下,还是下意识张开口。
“以后每日膳房都会变着花样做补气益血的食补,记得按时吃。”
齐贞又喂了她一勺,见她呆愣着,自顾自开口道。
“记住了吗?”
“嗯。”
“陛下不用上朝吗?”探究道,眼神躲闪,把汤从他手里端过来。
“忙完了就想到来看看,毕竟…毕竟朕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听他这样说,岑枝也就不追问了。
“哀家自己喝。”
齐贞一手托腮,安安静静守在她榻边上。一碗很快见了底,她喝得身子都开始发热汗。
“不想喝了。”
“朕知道。朕先回去了。”
岑枝好久没见他这么乖巧的模样,心里也不知是怎么了,竟还莫名心安。
齐贞仔仔细细收拾好榻边上的东西,叮嘱几句,规规矩矩退了出去。
小禄子迎上来,齐贞今日居然是步履轻盈走的。还对洒扫的婢女露出那样松快的笑,大家也不好多嘴。
-
许多日后。
“太后真不喝了?”
岑枝一脸生无可恋,摇头。天天都是汤药进补,补得身子都阔了,能明显觉得衣服的腰身紧起来。
又是张玉承隔三差五来请脉,她更是被折腾的斜斜歪歪,一脸不情愿。
“没胃口。”
显然是有作用的。气色红润光泽,睡眠质量也提高了。平日刮风下雨,岑枝晚上总梦魇,最近好了不是一丁点。
她收好桌案。张玉承轻车熟路又来请脉了,岑枝只好躺在榻上,望着顶开始打盹儿。
“原是张御医来了,这边请。”
她近来身子爽利多了,闲不下来,免不了想到处闲逛。
胡杳杳可是趴墙角好多时了,终于逮住了机会,说要陪岑枝一起去逛逛。
“嫔妾在行呀!太后放心,这宫里好玩的,好吃的,皆不在话下!”
热络客套,满脸灿烂。岑枝原本就没架子,二人更像是寻常人家姐妹般亲昵无间。
胡杳杳自上次丢了脸后,回去勤学苦练,可算出师。今日她穿的藕荷色的缎面衣裙,头上梳着俏丽万分的十字髻,戴着粉色绢花点缀。
岑枝拍拍她的手,妘竹笑着和晏儿在后面叙话。
“哀家记得,从前胡婕妤最是淘气,如今稳重不少了。”
“哎呀呀,太后娘娘莫要说这些,嫔妾那时年少轻狂……”
岑枝只看着她轻笑,点点头。
胡瞻前两日回京,官道不免阻塞。如今上赶着讨好她,怕也就是谋个出路罢了。
“夏日莲花盎然盛开,真是好生漂亮!”
说着,就提起衣裙,涉水摘了一朵,“太后娘娘快过来看!这里还有并蒂莲呢!”
“婕妤小心些。”晏儿上前护着胡杳杳,不多时就被她一起拉下水。
“等嫔妾摘朵好看的,回去插在花瓶里。”转身对着岑枝打着保证书。
她应道,自己坐到池边树荫下。
饶是瞧着,还是年轻好呀。
妘竹一直站在她身边,替她打着扇,见她出神,心里也酥酥麻麻的。
胡杳杳摘了一大捧过来,两个丫头也笑眯眯的立在一边。
“热不热?”
胡杳杳摇摇头,开心的把花怼到她脸上,邀功似的。
妘竹脸色一变,还好岑枝反应快,将团扇挡在面前。
“哀家闻不得这些,胡婕妤自己喜欢便好。”
胡杳杳赶紧将花悉数藏到背后,尴尬挠头。
“是嫔妾失礼了。”
岑枝舒舒眉眼,隔着团扇拿起一朵娇羞的荷花插在她头上。
“没开的无碍,戴着很漂亮。”
胡杳杳高兴地摸摸头上的荷花,冲她赧然一笑,面色发红。
远处齐贞望着这一派景象,展露笑颜,心中荡漾。
老天保佑。好在是胡杳杳这不记仇的,要是旁的,怕是得翻身好好发难他了。
胡杳杳得了齐贞的授意,便常来寻岑枝出门散心。岑枝这两日开心,还多吃了好些他送去的栗子酥。
药膳是他亲自去监督熬制的,一直问张御医能不能放点冰糖什么的。
“陛下就莫要为难微臣了……”张玉承见他亲自搅着锅里的药汁,哪有一点威严可在,“嗯……慢点搅。”
齐贞面色无异,只开口。“张御医医术高超,一定有旁的法子。”
“微臣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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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
“陛下放心,杳杳不辱使命。”
“太后最近有没有说过,想着什么人,或者是……”
胡杳杳呆头呆脑的,纵然也不清楚他的所指。
“就是念着嘉和公主多一些了。”然后心情也变得沉闷起来,“公主这次去环山寺斋戒,还不回来吗?”嘀咕道。
“那朕……呢?”
“陛下要是想去找太后娘娘呀,那也是可以的。只不过娘娘这两日看着气色不比之前,或许是累了,杳杳都打算过两日再去叨扰。”
规劝。
“嘉和过两日就回来了,待她回来,你就不必去叨扰太后了。”齐贞叮嘱她道,见胡杳杳面色惨淡,他心里竟然是舒坦的。
胡杳杳肯定是闲不住的,旁的黎嫣和她合不来,李岁祯和她话不投机,好不容易和岑枝玩一阵子。
如今齐贞还弄什么“女学”,一时风靡兴盛的不得了。倡导女子亦可参加科举,入仕为官。她看不进去那些书,只能天天在宫里找伴玩。
“那嫔妾可以去找公主玩吗?”
齐贞允了。
“你且回去吧,今日之事,朕知你知。”
她捂着嘴,点头如捣蒜。
见她走了,齐贞对小禄子道,“摆驾……慈安宫。”
也不知齐贞想着什么,神色不明,一直转着手中的扳指。
刚迈进去,妘竹就端着盆血出来,见他更是神色仓皇,把盆子都往身边一闪。
“陛下?”她叫唤一声,齐贞飞快跑进殿,险些没端住水盆。
“……流鼻血了啊……”
岑枝塞着一边鼻子,秀眉轻拧,气呼呼。“不然呢?”
齐贞看看她的脸色,惊魂未定。仿佛他刚刚要是进殿见她病得不省人事,他才是要疯了。
“没事就好。”
还是不放心叫来了张玉承,“陛下宽心,太后娘娘如今凤体安康,滋补过甚罢了。”
“嗯嗯。”
“吃得太补了,流鼻血不是很正常吗?”
齐贞一眼嗔她,病恹恹斜斜歪歪的样子,倒是给他吓半死。
“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张玉承捻捻花白的胡须,笑着。“日后太后娘娘便不必再吃药了。适时而补,吃清淡些就好。”
岑枝听到不必吃药,眼睁大了不少,“那……药膳呢?”
张玉承转着眼珠子想,刚刚摸脉象确实是吃了大补之物,猜测道。
“大补之物先停一停,其他辛辣油腻之物尽量不吃,别的照旧就可。”
看了看一旁眉头紧锁的齐贞,特意补充道。“敢问太后娘娘近日癸水可准时?”
“哀家最近……”
妘竹接住话,笑眯眯对着张玉承,不紧不慢回答道。“可是娘娘身子有何不妥之处?”
齐贞脸色煞是精彩,心提到嗓子眼。
转眼躬身对着岑枝,心平气和。“无碍无碍。就是不知……”
“吃了张御医的药,好多了。”岑枝从榻上慢慢起身,帷帐倾泻而下。妘竹帮她宽好衣,她挑开帘子,语态谦和,眉目拂柳。
“那微臣先告退了。”对着齐贞行礼,背着药箱准备离开。
“送送张御医吧。”岑枝说道。
妘竹引着张玉承出去。
“陛下方才紧张什么?”她不经意问。
“朕担心太后的身子。朕就太后这么一个亲人了……”语气发颤,见她不理自己,眼里略带失落。
岑枝此时也不再看他,齐贞惯会装成这样给她看。
“那……朕先回去了。”
“等一下。”岑枝唤住他,放缓了语气,“陛下……不要太劳累了,注意休息。”
半夜里,她瞧着宣政殿还没熄灯,便问妘竹,“陛下每日都这么晚还未歇下吗?”
妘竹见她开口关心齐贞,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陛下日理万机,是大周的福气。”
“你这丫头怪会闪烁其词。”
相府
“还不睡?”沈如萋拿着一烛台,轻轻推开书房的门,见岑煊闷着头在看东西,她凑到身边放下安神汤。
“是睡不着了?”
岑煊耸耸肩,放下笔墨,疲态显露,一双桃花眼柔情落到她身上。
“夫人不也没睡?”看她穿着斗篷,才笑笑,起身将她抱在怀里。“一些朝堂上的事罢了,阿萋莫要忧心。”
很是单薄的身子,他只能把头靠在她耳鬓厮磨,贴着她的头打趣。“阿萋,今夜怕是要劳烦你监督为夫歇息了。”
“好,那我先给夫君按摩按摩。”推开一小段距离,把他按在座椅上。
手刚刚按了两下,想问问力道,岑煊就扣住她的手,“阿萋的手法还是这么娴熟。”
“就你嘴甜,罚你给我也捏捏。”二人脸上均流露出细腻的笑容。
如此细水长流,静水流深。
从前岑煊和沈如萋有第一个的孩子的时候,就是这样,有了岑枝才好些。
岑煊总能两手抓,忙完了就带着她们二人在院子里玩耍。
“爹爹,原来你不是只看书啊?旁的赵家二公子的父亲,昨天抓了好大一条鱼,我和阿姊去看了,那是好大一条鱼,超级大!”
“是是是,商商说是就是。商商怎么不说,前两日逃学,赵二被打的满院子跑呢?爹爹可没舍得对你动手,你说是不是?”
岑枝跺脚,皱鼻子。
“爹爹坏!”
“好啦好啦,别逗她们了。”沈如萋招呼几人进来吃点心。
岑蕴一向安静乖巧,此刻看着她们更是笑得捂着嘴。
“我哪有?夫人不要错怪我了。”岑煊帮二人收好风筝,叫下人来收拾。
“今天是什么好吃的!”岑枝拉上岑蕴,站在桌前。
“是商商和阿姊都喜欢吃的蜜枣。”岑蕴比她高半个头,正好可以看到桌上的东西。
开心的手舞足蹈。
“夫人辛苦了。”岑煊拿起东西递给二人,又拿给沈如萋,抬抬眉。
“夫人先吃。”
“小孩不能看!阿姊我们出去玩!”
岑蕴被她拉着跑出去,“父亲母亲告退。”
岑煊依然念叨,笑意切切,“商商这孩子……像你。”
“分明像你才对。”
“像我不好吗?”岑煊垂垂眼帘,扮苦相。
“吃东西还塞不住你的嘴。”说完沈如萋佯装生气塞了一个蜜枣给他。
二人对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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