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料到夏白不清楚。
自从夏白参加科举后,就从未参与过任何聚会,也不在朝中供职,不了解朝臣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心里还是有点生气。
郑袄说:“我家主人是如今的三品*,户部右侍郎郭桓。”
“郭桓?!”夏白顿时警觉起来。
郑袄责备道:“大胆,我家主人的名字岂是你能直呼的?”
郑袄彻底愤怒了。
夏白却毫不在意。
郭桓?
这个名字听着有些熟悉。
这一年,洪武十八年,正是郭桓案爆发的时候。
他注视着眼前那个神气活现、态度颇为傲慢的管家,心中隐约生疑。郭桓如今是户部右侍郎,相当于后世的财政部副部长,位居高位,又处于*横行的环境中,怎可能真正清廉?
洪武四大案并非单纯的案件,而是朝堂*争的结果。夏白对此并不陌生,但他从未打算介入其中。他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一切,因为洪武年间的*太过残酷,稍有不慎便会招来杀身之祸。他本想专注发展生产,至少熬过蓝玉案带来的动荡。
然而现在,事情似乎不受控制地向他靠近。
郑袄见夏白不理睬,以为受到轻视,顿时怒火中烧。“夏白,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你面子,你是状元,不给面子,不过是个商人罢了。你以为考个状元就高人一等?这里是应天府,规矩由不得你乱来。”
“扰了我家主人清净,岂是你等能够承担的?”
她瞪着围拢而来的人群,厉声道:“看什么看!听不懂我说话吗?今后都安分些,莫要大惊小怪,更不准在城里喧闹。”
众人缩了缩脖子,赶紧退后几步。户部侍郎身份何等尊贵,谁敢多言?这样的跋扈行为早已让周围百姓习以为常。从胡惟庸到李存义,这些权臣的家人仆役无不如此,百姓只能忍气吞声。
夏白眼神骤然变冷。
他望着郑袄,开口询问:“这要求是你自家主人的意思,还是你自作主张?”
郑袄恶狠狠地瞪着夏白,愤愤说道:“这是我提出的,自然也是我家老爷的意思。”
“我们老爷身为朝廷三品*,深受圣上青睐。”
“今日刚从宫里回来,本已疲累不堪,只想在轿内稍作休憩,却被你们这般吵闹搅得心烦意乱。此乃应天府,非你往日混迹的市井之地,岂容你们如此喧哗。”
“我也只是好言相劝罢了。”
“今日是我家老爷善意提醒,若惹恼了那些武将,你们连说话的机会都不配拥有。”
郑袄依然态度傲慢。
这些年,他早已习惯凭借权势压人。
身为户部侍郎的管家,他有足够的资本与底气。
更何况他家老爷曾担任过户部尚书。
他对旁人的毕恭毕敬早已习以为常,尤其面对职位低于郭桓的官员,郑袄从不退让,唯有咄咄逼人,方能让这些人明白得罪不起何人。
正是因此,这些人才会有所收敛。
那些人向来敬畏权势胜过道德。
所以对付他们无需多费口舌。
亮出拳头便足够。
夏白皱眉,郑袄所言虽粗俗却有几分道理。
这正是现今的状况。
开国皇帝朱元璋出身草莽,早年最重情义,故其麾下将领亦多带江湖气息,而士人先前为元廷效力时,在地方俨然是一方土皇帝,一个个高高在上,怎会将底层民众放在眼中?
武将轻视文官。
文官瞧不起百姓。
然而郑袄的话语终究过于刺耳。
也太过伤人尊严。
夏白沉声说道:“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在此指手画脚?”
“百姓要说什么,想开心就开心,这是他们的权利,当今圣上也不会禁止百姓欢笑,别说你,即便是郭侍郎亲自到来,也没这权力干涉,更何况你不过是个下人?”
“他们至少是堂堂正正做人。”
“而你只是一个下人。”
“商人又如何?官员又如何?只要本本分分做事,诚实守信,不偷不抢,凭正当途径谋生,便是当今圣上亲临,也挑不出一丝瑕疵。”
“仅仅因为打扰了郭桓的休息,就要封住百姓之口,你口中所谓的郭侍郎,未免也太过专横了吧。”
“你”郑袄瞪大双眼,满脸怒火。
夏白毫不留情,冷哼一声:“该离开的是你。”
“仗着自己是朝中大臣的仆从,就耀武扬威,自认为高人一等。若是你个人的行为,或许还能说是郭侍郎不懂管束下人;但如果这是郭侍郎的真实意图,那就证明郭侍郎已经德行有亏。”
“身为朝廷重臣的属下,竟这般无礼。”
“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却做出这种事。”
夏白的训斥刚落,四周立刻爆发出一片叫好声。
“说得太对了。”
“当个下人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你家主人是侍郎,可跟你没关系,何必在这儿装腔作势?”
“简直让人厌恶。”
在周围那些带着嘲讽的声音中,郑袄被气得脸色铁青,手指着夏白,却又无法找到那些说话的人,只能愤怒地挥手指点着四周,咬牙切齿地说:“一群不知所谓的家伙。”
郑袄转过身,怒视着夏白,临走前还不忘撂下一句狠话:“夏白,得罪了我们的老爷,你的末日也就到了。”
“等着瞧吧,看你怎么嚣张下去。”
夏白只是摇了摇头。
真不知道郑袄哪里来的底气。
不过是一个下人,气势却比官员还要嚣张。
经过郑袄这一闹,原本热闹的朝堂氛围顿时冷清了许多。
虽然嘴上说得强硬,但实际上让普通百姓继续说下去,恐怕也没多少人敢了,而且也到了关门打烊的时候。
夏白拱手说道:“时间差不多了,这一个多月来,感谢父老乡亲的支持与厚爱,京都盐铺的食盐销量十分可观,五十万斤的目标,本以为难以实现,但在各位父老乡亲的大力支持下,现在已经接近达成。”
“我夏白言而有信。”
“明天早晨,我会公开清点数量。”
“如果一府八县的总销量能够达到五十万斤。”
“那么今后京都盐铺的盐价将定为每斤十五文。”
“并且保证不再涨价。”
“之所以选择明天早上,是因为其他八县的店铺也刚刚结束营业,相关的数据需要送到应天府,还需要一段时间汇总,所以明天早上才会统一核算。尽管会有短暂的时间差,但我夏白以人格保证,绝不弄虚作假。”
“希望各位父老乡亲继续监督。”
夏白向四周围观的人鞠了一躬。
“你说的话,我们相信。”
“这么多盐都已经卖出去了,我们还能不相信吗?”
“没错没错。”
“状元郎,眼看就到点了?我还想再称几斤呢?”
“都怪刚才那个下人,要是没被打扰,这点时间肯定能多卖出好几百斤。少了这几百斤,总不会连五十万斤的目标都达不到吧。”
“……”
四周窃窃私语四起。
前面吆喝声连连。
只因时间快到了,还有不少人忙着凑钱买盐。
每次有人去买盐,都会引来周围一片喝彩,大家都齐心协力为了达到五十万斤目标努力。
可郑袄一出现,打破了这份热闹。
不少人都对她心生不满。
夏白自然明白这种心情,但他认为人不能失信于人。既然说过按时关门,那就必须按时。而且明天早上会更热闹,到时候他会让整个城里的人见识一下京都盐业的实力。
见夏白真的准备关门,方墨匆匆走过来,焦急地说:“夏大人,真要关门了?”
“现在百姓正兴致高昂,还能卖掉不少盐呢。”
夏白瞥了方墨一眼,果断地说道:“想买盐的,早就买了。现在想买的,大多是头脑发热,掺杂着点意气用事。百姓的钱来之不易,没必要多此一举。”
“如果真差这几百斤,也只能说天意如此。”
“但我相信百姓的选择。”
夏白说完便下令。
四周的店员开始一块块把门板装上。
京都盐业明日停业。
应天府的店铺虽然明天不卖盐,但会在众人面前统计全府八县的销售总额,所以许多人也在默默祈祷。
他们希望最终能突破五十万斤。
与此同时,其余八县也准时关门了,各县的计数牌正快速送往应天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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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府。
此刻灯火通明。
郭桓正在等待,等待其他人的消息。
郑袄悄悄回到府中,脸色不太好。
郭桓并未察觉,闭着眼睛,平静地问:“事情办得如何了。”
郑袄低着头,目光游移地说:“回老爷,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是新科状元夏白搞出的大动静,不过我一提到是您的要求,他就没再多说什么。您威名远扬,又是管理天下账簿之人,那夏白怎敢违抗?”
“不过那夏白确实有些嚣张。”
“言语中尽显傲慢,我一时按捺不住,多说了几句。”
“望老爷原谅。”
郑袄没敢坦白事实。
郭桓性格虽好,但如果他知道事情办得不力,恐怕会对自己的看法产生很大影响,这是郑袄不愿面对的。而且他也没完全撒谎,当时他确实没有离开,而是派人继续监视,也确实看见夏白解散了人群。
郭桓按着太阳穴,声音透着疲倦。
“夏白?”
他沉思片刻,想起这个人,冷冷说道:“那个在朝堂上夸夸其谈的年轻人?”
“区区六品小官,怎敢如此放肆?”
郭桓睁开眼睛,目光中闪过一丝寒意和杀机,说道:“若他再敢胡闹,你可拿我的印章,去应天府或都转运盐使司,让他们核查夏白的盐铺,他们定会让夏白明白,什么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郑袄心中暗喜,但依旧不动声色地说:“小的明白了。”
“料他也胆敢再出狂言。”
郑袄深知这句话的份量。
郭桓身为户部侍郎,若想给夏白找麻烦,那简直是易如反掌,只需让都转运盐使司调查,无论有无问题,都能找到借口。
这就是老爷的权势所在。
郭桓点点头,对夏白毫不在意。
一个自我放弃的状元,还不配让他放在心上。
他此刻唯一忧虑的事情只有一个。
翰林院的事。
郭桓闭目片刻后,又忍不住催促道:“王道亨、胡益,他们消息为何还不来?”
“难道他们真的丝毫不关心?”
郭桓有些愤怒。
他不敢贸然动用太多力量去调查。
自从空印案、胡惟庸案之后,陛下为了整治官员,开始采用法外手段,甚至加重酷刑,还专门设置了锦衣卫来严密监视官员。
近年来,他听到了不少传言,很多官员的家奴实际上就是锦衣卫。
他如今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他涉及的人太多,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若是被陛下察觉,整个朝廷恐怕都会陷入动荡。
如今府上的人,他都不信任,唯独郑袄除外。
郑袄是他从踏入仕途起就一直跟着的,绝不可能是锦衣卫。
关于府中其余之人,他既不敢信任,也不敢与之分享内心之事,唯恐消息外泄。
郑袄苦笑着摇头。
王道亨和胡益皆为户部要员。
他哪里有能力催促他们?
不过,对于这二人,郑袄心底并不看重。
毕竟郭桓曾担任过户部尚书,且真正掌握实权,虽然现在只是户部右侍郎,但其权力实际上远超左侍郎王道亨。
郑袄低声试探道:“要不要我去打听一下?”
郭桓心中微动,随即摇头道:“不可。如今局势诡异,圣上已经开始核查户部账目,若我与他们往来过于密切,定会被圣上察觉,反会弄巧成拙。”
“一切照旧便可。”
“他们可以出事,但我不能,若是我出了差错……”
郭桓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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