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堂里,荣仪贞留下帮孩子们喂饭,关芝芝抱走个把菜汤洒在身上的小姑娘去换衣裳。
一声嘹亮又底气十足的哭声在饭堂响起。
“你胡说,我不胖!我一顿只吃半碗粗米,根本不胖!”
荣仪贞循声看过去。
是大孩子那边的桌上,一个小胖墩正捧着碗抹眼泪,边哭边骂旁边说他胖的同伴。
她放下怀里正被投喂的小妹妹,温声让人等一会儿,随即赶忙起身去哄小胖墩。
小胖墩五六岁的年纪,一张圆乎乎的大脸,黑中泛红,很是结实。
乍看起来,确实不像一顿只吃半碗粗米的样子。
荣仪贞压着想捏一捏小胖墩脸的冲动走到人身边,蹲下劝说:
“姐姐也觉得你不胖。”
她举起桌上的空碗,放在人的小胖脸边比了比:
“你看,你的脸都没有这个碗大。”
小胖墩抹了把眼泪,这才把亮晶晶的小黑豆眼睛睁开,抽泣着问:“真的?”
还没等荣仪贞回答。
同桌的其他孩子马上诚实地说:
“这个姐姐真会骗人,你的脸明明比那碗大出好多。”
“就是,大出好多。”
“唔……”小胖墩的小黑豆眼睛瞬间盈满了眼泪,“哇”的一声哭出来,声音比刚才还要大。
荣仪贞手足无措。
“……不是,你先别哭,喂……”
她瞪大了眼睛,回身试图去找有带过小侄子经验的关芝芝帮忙。
但关芝芝还没回来。
一整个饭堂,除了荣仪贞外,其余大人都去库房帮忙整理她们送来的东西了。
所有孩子都眨着圆溜溜的眼睛,无声看着荣仪贞。
有好几个年纪稍大一点的,看她的时候,眼神中闪烁着无奈和怜悯。
有种‘就没见过这么笨的大人’的清醒感。
荣仪贞咬着嘴唇,听小胖墩底气十足的嚎哭声,拳头已经攥紧了,有点想使用暴力……
“发糖啦!不哭不闹的小孩子有糖吃!”
叶濯不知道从哪里跳了出来。
他一身天青色的矜贵锦袍,抱着开了口子的装糖的布袋,用糖诱惑小孩子的时候,活像朱雀门里大街上会偷小孩的拐子。
到了济孤院里就都能吃饱饭,但糖这样贵价的甜食还是很少能吃到。
好不容易有机会,孩子们一拥而上。
叶濯用两块糖作为奖励,找了个年纪最大的孩子,让他看着其他小孩吃好了饭,才能去找他领糖。
小胖墩也不哭了。
小手攥着糖,抱着饭碗,被蹲下与他视线平齐的叶濯圈在怀里,一抽一抽的稳定情绪。
没了那杀猪一般的哭声,荣仪贞这才觉得世界安静下来。
她刚要好好谢谢叶濯帮忙,就听那狗叶濯劝小胖墩道:
“你确实比其他孩子都胖一些,但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要你很健康,这就只是与众不同而已。”
“你听没听过有句话叫‘小时候胖不算胖’?”
他回头,示意小胖墩看站在身后的荣仪贞:
“你看这位湉湉阿姐,她小时候,就是京城有名的白胖团子。”
小胖墩眨巴眨巴小黑豆眼睛,把荣仪贞上下打量一番,问道: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叶濯的狐狸眼眯起:“城南画馆中,现在还挂着当年以她为原型画的一幅《观音送子图》。”
“那图上,你湉湉阿姐用红绳梳两个揪揪,怀里抱着大锦鲤,比你现在还胖。”
荣仪贞拳头更硬了,她甚至听见自己咯吱咯吱磨牙的声音。
狗叶濯。
找死。
又听叶濯话锋一转:
“她小时候那么胖,长大了却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面若芙蓉。可见,小时候越胖的人,长大了是越好看的。”
他捏了捏小胖墩的脸颊:
“也许,你长大了,是个比其他人都俊俏的男子呢。又这般壮实,投身行伍,日后做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叶濯说完,抬头看向荣仪贞。
四目相对。
今日的叶濯头戴金冠,玉面朱唇,那双狐狸眼朝着她笑的时候,眼尾微微上挑,墨瞳明亮,睥睨生春。
荣仪贞猛地想起几年后,京中有过一阵传言。
说叶濯面容秾丽近妖,是深山中的狐妖下界,要祸乱我大云朝。
此时一见……
倒也不算空穴来风。
她攥紧的拳头慢慢松了下来,牙也不再咬了,只是撇过头不肯再多看叶濯一眼。
算了。
叶濯也是夸过她了。
一贬一夸,扯平了。
……
忙了一整个中午。
两人眼看要离开。
关芝芝很有小孩子缘,才说要走,就有好多小孩抱着她喊:“阿姐别走。”
关芝芝红着眼睛,抱抱这个,揉揉那个,恋恋不舍。
荣仪贞被孤零零晾在旁边,一阵莫名。
明明她也有出力,也有哄小孩。
为什么都没人挽留她?
两人出了济孤院的门,关芝芝还在伤心,边走边抹着眼泪问:
“你说刚才在院中见到叶濯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荣仪贞想了想,一扬头,示意关芝芝去看不远处浩浩荡荡走来的十几位书生。
他们穿着统一的素白色襕衫,头戴儒巾,一看就知道是旁边柴扉书院的学生。
荣仪贞说:“听说,柴扉书院有个在入冬前拜文昌帝君的习俗。叶濯……也许是跟去凑热闹的吧。”
她说的简单,关芝芝却想到,祖父说叶濯如今在朝中结党,发展势力。
于是猜他是要接触柴扉书院的学生,为自己所用。
可看荣仪贞那一脸简单纯真的表情,关芝芝便也没多解释,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往马车处走。
走出几步,面前突然站出个人。
关芝芝哭得多了,眼睛有点花,才揉一揉,就见这人已经举起尖刀,直接朝着荣仪贞刺了过去。
荣仪贞一闪身,把关芝芝推去马车旁边:
“他是冲我来的,你上车先走!”
事发突然,关芝芝惊呼:
“湉湉,那你怎么办?”
话才说完,荣仪贞已经跑出了好几步。
身后提刀追她的人落在了后面,正好能被人看清正脸。
车夫一惊:“这,这不是大少爷吗?他怎么又要杀二小姐?”
大少爷?
关芝芝又揉了揉眼睛,这才认出,果然是荣镜明。
她急着问道:“怎么回事?荣镜明是疯了吗?你为什么说又要杀?湉湉不是他的二妹妹吗?”
正说着,柴扉书院的一众学子也刚好走过来。
看见了被追着杀的荣仪贞,也听见关芝芝说的话。
‘荣镜明是疯了吗?……杀……二妹妹……’
荣淮荣大人家的长子,当街持刀追杀妹妹?
而且不止一次?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再看那被追杀的荣二小姐,香腮如雪,娇若扶柳,一身朴素装扮,似是才从济孤院里帮忙做活出来。
她边躲边喊:“兄长,我给济孤院的钱,是我母亲生前留给我的,和继母无关,凭什么要我给你?”
荣镜明听她胡说八道,更是生气:
“父亲不在,你别想再来这一套。我养好伤,就是为了等你出府,敢害我母亲断腿,我必杀了你。”
荣仪贞回头,盈盈泪光闪烁:
“不是这样的,继母要推我下楼,我一躲,她自己掉下去了,和我无关。”
她吐字清晰,声如碎玉,可怜得让人想要呵护。
更是几句话就说清楚了自己平日在家中的处境。
这样面容姣好又贤惠善良的女子,竟如此不幸。
兄长残暴,继母不慈……
她却怀良善之心,用过世母亲留下的钱财,帮助济孤院的老幼。
“太可恶了!”
书生们不满,又碍于荣镜明手中的刀,便拿出平日里爱惜至极的书籍,一本接着一本的往荣镜明身上砸去。
荣镜明被砸得捂住脑袋。
荣仪贞借着机会,慌忙找到马车,三两下钻了进去。
“芝芝,我让你走,你怎么不……”
她慌张坐稳,抬头时却见面前坐着的人根本不是关芝芝,而是叶濯。
她爬上的这辆马车,也不是荣家的,而是叶濯的马车。
“第二次了。”叶濯端坐正中,笑着看她,“荣二小姐,今天打算怎么演?在下,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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