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瞧见此景,嘴角微微抽动。
若换个情境,再换成一位良家女子,他此刻的形象大概就与《水浒传》里的某位恶少清场相差无几了吧。
于谦也颇为自觉,见众人纷纷离去,同样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正欲离开。
忽而,朱瞻基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你便是于谦?”
于谦闻声回头,目光落在被锦衣卫环绕的朱瞻基身上,嘴角浮现一丝讥诮:
“哦?莫非锦衣卫特地来捉我?我适才所言,难道这般快就传至贵人耳中了?这是要拿我去邀功于圣上?”
“放肆!”
张懋听出于谦言语间的挑衅,面色骤沉,正欲呵斥,却被朱瞻基挥手制止:
“无碍。”
朱瞻基微笑以对,对于谦的冷嘲热讽并不动怒。
毕竟眼前此人乃未来大明的支柱,即便对方出言辱骂,他也愿意包容。
于谦并未理会张懋的斥责,而是仔细打量朱瞻基一番,淡然说道:
“看来,你在锦衣卫中地位不低啊。”
锦衣卫多着便装,朱瞻基出行时亦身着常服,与身旁侍卫并无二致。
于谦因此误判其身份,视作锦衣卫高层。
朱瞻基未做辩解,只是瞥见于谦脸上的瘀痕,开口道:
“方才见他们对你出手,甚是狠辣,我马车内恰有伤药,可派人替你医治。”
于谦闻言微怔,一时未能适应朱瞻基的善意,下意识端详对方片刻,确信并无戏谑之意后,才猛然意识到事情或不像他起初所想。
似乎这些锦衣卫,并非为擒他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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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缓过神来,于谦已被朱瞻基引上马车。
待见张懋果然取出伤药时,他心中不禁微微一震。
平日里,锦衣卫给文人留下的印象总是蛮横跋扈。
但此刻,他却发现这些人似乎与自己想象的有所不同。
张懋拿出伤药后,于谦连忙拱手致谢:
“多谢大人!”
听到这位将来拯救大明的英雄向自家朱家的人致谢,朱瞻基心中暗笑,摇摇头说道:“这没什么,不过是一些药而已,小事一桩,不用谢了。”
于谦一脸疑惑,不明白“应该的”
是什么意思?
张懋已经开始替于谦处理脸上的伤了。
这些小伤对武将出身的张懋来说不算难事,毕竟习武之人受伤是常事,久而久之自然懂得如何处理,他对付这种皮肉伤游刃有余。
朱瞻基看着张懋给于谦处理伤口时才开口说道:“听闻你从浙江一路北上,途中历经诸多波折,如今来到应天。
算算日子,你应该看过第一期报纸了吧。
听说衍圣公孔缙已弃文从武,那么作为读书人,你为何反对北伐呢?依我看,你行事作风不像迂腐之人,且北伐对我大明有益,按理说你该支持才是。”
张懋对待这个反对战事的人下手不算轻柔,于谦不时吸一口气,虽疼但并未出声。
朱瞻基发问后,于谦表情带痛,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拱手对朱瞻基说道:“在下于谦,字廷益,浙江杭州府钱塘人氏,请问大人尊姓大名?”
“嗯……”
朱瞻基略一思索,笑道:“姓黄,名顺,字台尊,比我年长些许,于谦可唤我台尊兄。”
“台尊?”
于谦听此字,略有惊讶,觉得奇怪。
毕竟每个人的字都蕴含深意,而这“台尊”
二字,无论台还是尊,都不常见。
前者有登高望远之意,后者指高位,合起来便是登高而望高位。
能取此字者,身份当非同一般。
于谦并未深究,只以为或许另有隐情。
这种事情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发生。
“大人对在下有救命之恩,既如此,大人问及在下为何反对北伐,在下自不会隐瞒。”
于谦稍作停顿,神情严肃地说道:
“实则在下并不赞成北伐之举,并非为反对而反对,只因当下时机未至。
眼下大明百姓生活艰辛,旱灾、蝗灾频仍,田园荒废,村落凋敝,更兼西南尚未平定。”
“若此时贸然北伐,假使瓦剌真愿与我大明拼死一搏,倒也罢了,以我大明强盛之军势,瓦剌必败无疑。
然而实际情况是,瓦剌绝不会与我大明死战到底,一旦形势稍显不利,他们便会迅速撤退。
草原广袤无垠,即便我军获胜,想彻底歼灭瓦剌也非朝夕之功,需耗时长久。”
“可大军北上,日复一日所需的粮草绝非小数,偏偏如今天灾连连,即便朝廷富庶,这笔开销也难以维系太久。
倘若瓦剌避战而逃,我军即便有机会追击,也会因粮草匮乏不得不作罢。
如此一来,北伐即便有所斩获,也难伤瓦剌根本,却足以消耗我大明国力。
西南虽暂且安定,长此以往,国力渐损,南北恐将无力兼顾,一旦出现变故,后果将不堪设想。”
“所以,在下并非刻意反对北伐,而是认为时机不当。
若要北伐,要么暂缓,要么就要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
但无论从粮草储备还是军备动员来看,以今日大明的状况,这显然是无法实现的,因此我才坚决反对此时北伐。”
朱瞻基听完于谦的话,眉头微皱,神情复杂。
不得不说,有些人的确天赋异禀。
如果按照历史发展,于谦刚才那番话几乎已经预见了大明未来的走向。
没有自己,那位嗜战如命的祖父虽然战功卓着,但实际上正如于谦所说。
五次北伐,虽皆以胜利告终,但对于瓦剌或鞑靼,所得成果寥寥无几。
前两次尚且有些许收获,尽管这些战果微不足道,
到了后来攻打阿鲁台时,明军刚到,阿鲁台便率众遁逃,根本不与明军交战。
明军一撤,他又立刻返回,每次北伐都在白白耗费国力。
以至于后来,大明连自己打下的安南土地都无法顾及,只能放任其衰败,最终不得不放弃。
这是朱瞻基站在后人视角看到的结果,而于谦仅凭一路所见所闻,便能推断出这样的结局。
这才是让朱瞻基最为叹服之处。
这样的人才,若能善加利用,必定是大明之福,朱家之幸。
于谦见朱瞻基沉默不语,以为他不认可自己的见解,面上并无惊讶之色,仅带了几分自嘲,“大人不必在意我的话,权当我胡言乱语好了。”
朱瞻基正在思索如何招揽于谦,听罢此言,意识到于谦误解了自己的态度。
略一沉吟,他并未解释,而是笑着岔开了话题,“于谦兄此次来应天所为何事?”
朱瞻基不再提及北伐之事,于谦亦随之缄口。
听到朱瞻基的问题后,他摸了摸刚被张懋处理过的淤青处,疼得倒抽一口气,才随意答道,“前阵子听说国子监祭酒李时勉在朝堂上直言进谏,监国太孙不满,欲设皇家学院以激励国子监学子,我对此颇为好奇,便想前来一探究竟,看看这皇家学院与国子监有何区别。”
“要参观皇家学院?”
朱瞻基神情有些复杂地看了于谦一眼,显然觉得他消息来源有问题。
如今皇家学院刚因水泥问世而开始筹建,连像样的建筑都尚未完工,就连报纸都没登载相关消息。
因此,此事知者寥寥。
朱瞻基哭笑不得地直言相告:“于谦兄恐怕要失望了。
我虽对皇家学院略有耳闻,但也是月初监国太孙下令建造的,目前不过是一片荒地,若想开学,至少也得等到明年秋天。”
“还未建成吗?”
于谦闻言一怔,显然不知情。
听完朱瞻基的话,他并不怀疑其真实性,只是略显失落地说,“是我太心急了。”
看着于谦失望的表情,朱瞻基心中微动,好奇地问道,“看你这模样,莫非你也想入读皇家学院?”
朱瞻基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打量于谦。
十一岁的年纪,正是适合进入国子监的时候。
若是于谦真有意就读皇家学院,朱瞻基倒也不排斥将其纳入麾下。
朱瞻基原本满怀期待,但听于谦表示不想入学时,难免有些失落。
然而,当得知于谦对自己表示敬佩后,他的目光立刻变得明亮起来。
他本以为对方是个有眼光的人,却不料自己也被对方看中。
这种境况让他觉得世事难料,甚至觉得有些幽默。
“不知道于谦兄对本王有何看法?”
朱瞻基微笑着追问。
于谦略作沉思,随后说道:“王爷行事果断且识见深远,仅凭这两点便令人钦佩。”
说到此处,于谦眼中闪烁着光芒,紧接着补充道:“比如处决纪纲、贬黜李时勉、创办报纸和筹建学院等举措,任哪一项都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而王爷却能在短时间内逐一实现,并且处理得恰到好处。”
“此外,这些决策不仅展现了果敢,也体现了独到的洞察力。
例如报纸的创立,它一问世就打开了舆论通道,使得朝廷的政令能够更广泛地传达给民众。
这样一来,那些*官员想要上下*就难上加难了。
而且掌控报纸就等于抓住了话语权,也让天下士子有了更多了解局势的机会………”
于谦越讲越起劲,朱瞻基也不由自主地频频点头。
听着自己的优点被这么详细地列举出来,朱瞻基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但他心中也暗自认同古人的一句话——英雄所见略同。
“至于皇家学院的成立,虽然我未能成为其中的一员,但近来也听说了不少消息。
用‘皇家’命名本身就吸引了无数学子的关注,等到学院正式运营,必定会吸引众多才俊前来,这无疑将成为明朝的一大盛举。”
说到这里,于谦叹了口气,惋惜地说:“可惜的是,我现在无缘参与其中。
如果有机会与这些精英相聚,那将是多么愉快的事啊,这也再次证明了王爷的眼光卓越。”
“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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