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材料?”
赵庆的声音沙哑而冰冷,一拳重重砸在石桌上,震得残存的杯盏叮当作响。
吏部侍郎推诿时的假笑、户部尚书搪塞时的叹息,此刻都化作赵烈手中的利刃,一刀刀剜着他和将士们的血肉。
每次加急文书送到京城,得到的都是“自行筹措”的回复。
那些战死沙场的弟兄,到死都没能握上一把像样的兵器。
赵庆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口中蔓延,他却浑然不觉。
原来不是朝廷没有,而是有人故意让他们没有。
不是边疆不需要,而是有人更需要这些兵器填满自己的私库。
赵庆的指节捏得发白,指甲几乎要穿透密册单薄的宣纸。
那些关于兵器交易的字句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理智,每一个字都在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但他强忍着将本子撕成碎片的冲动,反而强迫自己逐行逐字地往下看。
赵庆心里清楚,此刻的愤怒会蒙蔽双眼,而真相,往往藏在最细微的缝隙里。
当林明这个名字跳入眼帘时,赵庆的瞳孔骤然收缩。
泛黄的宣纸上,\"普通百姓小商贩\"的描述显得如此刺眼,与密密麻麻的兵器清单形成荒诞的对比。
他冷笑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面。
一个靠贩卖针头线脑度日的市井之徒,怎么可能接触到如此机密的交易?
王权那个老狐狸,又怎会把身家性命托付给一个毫无背景的“普通人”?
日头已经爬过中天,阳光穿过破损的屋檐,在满地狼藉的庭院里投下斑驳的光影。
赵庆用清水洗去脸上的血污与烟尘,却洗不净眼底的阴霾。
踏出刺史府的那一刻,血腥味混着焦糊味扑面而来。
城中的喊杀声早已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与沉重的喘息。
救火的百姓们东倒西歪地靠在断壁残垣上,脸上身上满是烟灰,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不知在念叨着死去的亲人,还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赵庆的目光扫过这些疲惫的身影,心中的怒火再次翻涌他们为了守护家园拼尽了全力,而某些人,却在背后做着出卖他们性命的勾当。
他握紧腰间的剑柄,朝着林明登记的住址走去。
赵庆站在“万家”杂货店前,褪色的酒旗在风中无力地招展,竹篾编成的灯笼早已破了半边,露出焦黑的灯芯。
破碎的店门歪斜着挂在门框上,木屑与散落的针线、粗陶碗碟混作一团,柜台后的算盘珠子滚得到处都是,两个伙计的尸体扭曲着倒在秤杆旁,凝固的血渍将账本染成诡异的紫色。
跨过门槛时,赵庆的靴底碾碎了半块青花瓷片。
后巷飘来的血腥气愈发浓重,他顺着满地狼藉的杂物走到后院,腐朽的木门虚掩着,被人踹开的痕迹清晰可见。
院子里的晾衣绳还挂着几件洗到一半的粗布衣裳,在风中轻轻摇晃,与地上两具羽灵部士兵的尸体形成荒诞的对比,其中一人喉间插着半截木簪,另一人的胸膛则被贯穿,暗红的血顺着青砖缝隙蜿蜒成河。
“果然不是寻常人。”
赵庆蹲下身,指尖拂过尸体伤口的边缘。
那木簪并非凡品,雕工精细的缠枝纹还沾着金粉,绝不是市井小贩能有的物件。
他抬头望向三间瓦房,中间那间的雕花窗棂虽已破碎,却仍能看出曾用的是上好的檀木,门楣上褪色的“福“字,与两侧歪斜的土坯房形成鲜明对比。
推开正屋的门,雕花床榻被掀翻在地,锦缎被褥散落各处,梳妆台上的铜镜碎成蜘蛛网状,胭脂水粉泼洒在地上,与泥土混作暗红的污渍。
赵庆踢开脚边散落的算盘珠,发现墙角的青砖有撬动的痕迹,有人曾试图撬开地面,但可能因匆忙只掀起半块。
“他们在找什么?”
赵庆喃喃自语,目光扫过凌乱的书架。
残缺的账本、褪色的当票散落在地,唯有最底层的暗格里,几枚带着血迹的铜钱泛着诡异的光。
赵庆翻找着满地狼藉,将散落的账簿一页页抖开,又扒开塌落的梳妆台抽屉,指尖在木屑与胭脂残粉间反复摸索。
破碎的青花瓷瓶硌得掌心生疼,锦缎被褥里除了灰尘别无他物,连墙角松动的青砖下,也只藏着几枚锈迹斑斑的铜钱。
他抹了把额角的汗水,望着被翻得底朝天的屋子,终于确认,本该在此的秘密,不是已被岚风的人夺走,就是随林明消失在了乱军之中。
踏出房门的瞬间,一阵穿堂风卷起满地碎纸,赵庆忽然顿住脚步。
烧焦的木头味混着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远处还能看见未熄的浓烟,可这万家杂货店的院落里,草木竟连半分焦痕都无。
他望着院角随风轻晃的晾衣绳,再转头看向隔壁漆黑一片的废墟。
昨夜的战火明明席卷了整条街,为何独独这里能幸免于难?
赵庆猛地转身,重新打量起这座看似普通的院落。
檀木窗框虽已破碎,却未留下火烧的碳化痕迹。
满地狼藉的杂物间,竟找不到半点火星灼烧的灰烬。
“来人!”
赵庆厉声喝道,靴底碾碎地上的算盘珠。
两名麒麟卫骑兵应声疾驰而来,甲胄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把这里围起来,未经本帅允许,任何人不得踏入半步!”
“是!”
赵庆利落翻身上了一个部下的战马,铁靴狠狠一夹马腹,踏雪乌骓如离弦之箭向北城奔去。
城北城楼上,麒麟卫的玄色战旗猎猎作响,他翻身下马时,铠甲碰撞声惊起几只盘旋的乌鸦。
“传令!调二百人过来!”赵庆站在城墙上,望着城内满目疮痍的街巷,声音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从城北到城南,逐户清查!所有人的姓名、户籍、来历,全部登记造册!”
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脚步声与兵器碰撞声在废墟间回荡。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林明或许早已混在流民中逃出城去,又或许就藏在某个阴暗角落,等着看这场闹剧如何收场。
但除此之外,他别无他法。
密册里的秘密像根刺扎在心头,不拔出来,实在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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