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街市,战火后的荆南,仍旧热闹着。
街巷间残存着昨夜的硝烟,废墟尚未清理干净,但街头巷尾,已有商贩摆起了摊子,行人步履匆匆,仿佛这座城池终于从血与火的洗礼中苏醒过来。
酒楼二层,临窗的罗汉椅上,萧钰半倚着扶手,指尖轻轻转动着酒杯,清亮的酒液晃出粼粼波光,也映着她微醺的眼眸。
隔着案几,白衍初懒散地倚着椅背,袖口松松垮垮地折了两道,显得随意又不羁。窗外的微风拂动他鬓间发丝,衬得整个人像是闲散不羁的公子,手腕上的墨玉镯随他的动作泛着沉沉的幽光。
桌上几道小菜尚且满满当当,唯独酒壶,已经空了一半。
酒至三巡,萧钰微醺,眉眼间透着些许慵懒的倦意。
她忽然笑了,语气薄凉:“白衍初,我这一路走来,倒是发现了不少有趣的‘秘密’。”
白衍初挑眉,看着她眼底的醉意,轻轻转动酒杯,笑意里带着几分探究:
“哦?说来听听。”
萧钰垂眸,唇角微微一勾,似笑非笑:
“我来荆南,并非为了神子丹,也不是什么大义。不过是想挣点钱……”
她顿了顿,轻轻抿了一口酒,随意地道:
“王妃请我炼制’无色无味的春药’,我本以为是寻常宫闱秘事,结果发现……”
她停顿了一下,抬眸看向他,眼神透着讥讽:“荆南王被带了绿帽子,是场’借子篡权’的阴谋。”
白衍初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旋即嗤笑出声:“哈,贵妃怀上的孩子,并非荆南王的?”
萧钰点头,笑意淡淡:“可不可笑?荆南王事业不行,家庭也是一团糟,被人戴了绿帽子,还不自知。”
白衍初轻嗤,眼底的讽意不加掩饰:“这世道,荒唐事太多,倒也不差这一个。”
“是啊。”萧钰轻叹,抬手饮尽杯中酒,舌尖泛起微苦,“可笑得多了,也就麻了。”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兴致又被勾了起来,唇角微扬,顺手拉了拉白衍初的衣袖,示意他听自己继续讲。
白衍初侧眸看她,目光扫过握着自己手腕的皙白指尖。她小指头无意识地勾了勾玉环,冰凉细腻,与他腕间的墨玉镯子形成黑白分明的反差。
白衍初微微挑眉,被这画面搞得有些痒。干脆换了个手执杯;带镯子的手肘凑近了几分,懒懒地搭在桌沿,由着她把玩,眼神示意她继续。
“南平的丹药世家因为炼制的长生丹,被灭门了。你可听过?”萧钰语气淡淡,似乎并不惊讶这个结局。
白衍初闻言,眸色沉了几分。视线落在镯子与她的指尖。语气敷衍地应声:“嗯,听说过。”
”可笑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炼的是什么……”
萧钰并未留意自己不经意间对白衍初的影响,低笑着摇晃酒杯,像是随意地叙述着一场旁人的故事;“主事拿着号称绝密的配方,可主要的原料提供者,他却说不上来那人是何模样。”
“每次收货,都是个戴着面具、蒙着面的神秘人,偶尔月余一次,来取成品。”
“那不就是个代加工工厂。”白衍初冷笑一声。
“可说呢!”
这句点题,说到了萧钰心坎里,一拍他手臂。忽而又叹息,语气伤感:
“可我捣毁了炼丹房的第二天,这个世家就被灭门了。”
她语气轻得像是在说天气如何,可握着酒壶的手指,却收紧了一分。
白衍初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眼底微光浮动,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寻常的情绪。
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缓缓倒了一杯酒,推到她面前,才低声问:
“你在意?”
萧钰轻轻笑了一声,指尖轻摩着酒杯壁,目光落在酒液之中,像是在嘲讽自己: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账,怎么算?”
“算不了。”白衍初语气淡淡,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你若在意,便是他们罪有应得。你若不在意,便是他们命中该绝。”
萧钰嗤笑:“这是什么歪理?!”
白衍初耸肩,慢条斯理地端起酒杯:“这世界讲的从来不是道理。”
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二人酒杯上,折射出淡淡的光晕。
萧钰撑着下巴,手指在杯沿上无意识地滑动,目光微微迷离,带着酒意的微光。
她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笑,伸手在储物戒指里摸了一下,取出一只玉瓶,丢给白衍初:“给你——”
白衍初随手接住,晃了晃,挑眉:“什么?”
“送你了。”萧钰撑着下巴,眸色微微发亮,笑得有些醉意,“黑市上价值万金一瓶的丹药。但这瓶,是我突破通灵境后淬炼的,比卖给黑市的货色,好上百倍。”
瞧她那得意洋洋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吹牛。
也是,哪有这么年轻的通灵境。制丹炼药讲究一个熟练工再加上一些些天赋。一般人要熬到七老八十了,才有可能到聚灵境。想要越过通灵境,基本是不可能的。
白衍初捏着玉瓶,失笑:“这是什么意思?”
“祝你破境啊!”萧钰的声音懒洋洋的,像是随意给了个礼物,“就算不吃,拿去卖了也够潇洒几年的。”
“啧,豪气。”白衍初拇指摩挲着玉瓶,眼神深了几分,嘴角却微微勾起,语气带笑。
他静静地盯着她,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沿,像是在思索什么。
半晌,忽然道:“萧钰,你该回去了。”
萧钰眉梢微挑,抬眸看着他,人有些懵:“回哪儿?”
“云梦楼。”
白衍初望着她,语气意味不明。
萧钰眨了眨眼,似乎没有听清。
“萧溟托我带话给你。老头原话是这样的……”白衍初目光微垂,嗓音低沉。随即换上了某位老父亲的语气:
“中原的‘禁药’是查不完的,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若想清理干净,就得有能压住局势的手段,不是靠一个人冲在前头。”
“一个将军天天想着做前锋兵卒,像话么?!她得学会把事情交给更合适的人去办,而不是凡事亲力亲为!”
“再说了,云梦楼有的是人手,有的是资源,真以为天下就缺她一个萧钰?!”
萧钰怔住了。
似乎是被他这几句话震慑到了,眨了眨睫羽,盯着面前的俊颜,半天没反应。
白衍初看她这模样,叹了口气。像是不忍心似的,语气放轻了些:
“你家老头大概意思是想表达,他挺想你的。”
萧钰垂下眼眸,眸光闪了闪,像是在消化这些话语的分量。
良久,她低声喃喃地问:“……你觉得呢?”
白衍初笑了,眼底透着些许笃定:“你自己早就有答案了,不是么?”
当她下令,打开城门,铁骑破城的那一刻,她便已经得到了答案。
何须,又来问他。
萧钰没说话,目光投向窗外的街道。
良久,她笑了,语气带着几分轻嘲,突然道:
“白衍初,你知道吗?我原来的世界,和平得很。”
萧钰晃着酒杯,声音低低的,“那里的战争,早已是史书上的东西。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不过是职场里的勾心斗角,利益的倾斜。”
“我曾经为找一份实习焦头烂额,没想到,穿过来后才发现,”她顿了顿,轻轻笑了一声,目光有些缥缈,“那样的生活,才叫幸福。”
“这九州的乱世,何时才能是个头——”
白衍初静静地看着她,指尖轻轻扣着酒杯,未曾言语。
他何尝不是如此想的?!
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因为这一切,他感同身受。
萧钰突然又丧气地叹息:
“这个世界根本不像仙侠小说那样精彩纷呈。修行,也并非虚无缥缈的仙道,而是**裸的资源掠夺。我曾尝试阻止这类黑市交易,但发现幕后黑手往往是王公贵族、皇族、修行世家……”
她抬眼看向白衍初,语气莫名:“你说,到最后,我会不会也变成那副样子……”
白衍初瞧着她,静静地摩挲着玉瓶,缓缓道:
“你会不会变成那副样子。归根到底,不是看你做了什么,而是看你到底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萧钰撑着脸,眼神略微迷离,似乎真有些醉了。
白衍初看着她微醺的模样,忍不住轻轻拿过她手中的空杯,劝了一句:“别喝了,你醉了。”
可手中的酒壶,却又被萧钰抢走。
“没事。我这里有解酒药。”说话间,她真的就掏出一颗丹丸,看也不看一眼,直接打开盖子,丢到酒壶里。
白衍初目瞪口呆:“你干嘛?”
萧钰理所当然:“加点料。”
“你是怕醉得不够快,还是嫌解酒药用不掉?”
白衍初哭笑不得,连忙抢过她手里的酒壶,生怕她真的摇匀了直接对嘴喝。
踏进酒楼前,她豪情壮语说要把他喝趴下,他以为她有多能喝。原来,也不过如此。
萧钰被抢了酒,顿时不乐意地嘟起嘴,瞪着他不语。双颊染了霞色,看上去无辜又有些可爱。
白衍初无奈地叹了口气:“还喝?”
萧钰眨了眨眼,忽然咧嘴一笑:“……喝。”
“行,那就接着喝。”白衍初失笑。
收到“许可”,萧钰又想去抢他手中的酒壶。
白衍初躲开,单手一圈,将她拢在怀里,同时把加料的酒壶举得老高,哄着:“这壶不行,我给你换一壶新的。”
萧钰不干了,眼睛微微眯起,哼哼唧唧地耍起赖来:“不要,我就要喝这壶——”
白衍初耐着性子,试图跟个醉鬼讲道理:”这壶真不行。加了料,喝多了会吐的。”
萧钰忽然一顿,抬头看着他,眼神一转,莫名有些狡黠。
“那你喝。”
“……什么?”
萧钰歪着头,笑意森然:“我命令你,白衍初!喝了这壶酒,你把我骗上祭坛的事,咱们就一笔勾销,既往不咎。”
白衍初:“……”
敢情她还记得这事呢!
于是,在某个醉鬼的“威逼利诱”之下,白衍初非常不情愿地尝了一口加料酒。
味道……还行,就是有些奇怪,像是那种长辈们喜欢的人参大补药酒的味道。
他正想偷偷将壶放下,萧钰原本迷离的眼,瞪圆:“喝呀!喝完——”
白衍初:“……”
她到底醉没醉?不会是装的吧!
白衍初拿着酒壶,看着面前笑眯眯的萧钰,面露迟疑。
这女人明显醉得不轻,可偏偏眼神清亮,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促狭。她催促地挑眉,食指轻轻敲着桌面:“怎么,还不喝?”
白衍初嗤笑,慢悠悠地抬眸看她:“萧钰,你不会是在坑我吧?”
萧钰歪着头,笑容甜美:“你要是不喝,就是心虚。”
白衍初:“……”
行啊,这都能给她说成心虚?
“大小姐亲自请的酒,我白衍初哪里敢不喝?!”
他压下心中的猜忌,抬起酒壶,仰头灌下。
酒液微凉,带着隐约的药香滑入喉咙,竟比寻常酒水更加利口。
白衍初放下酒壶,舔了舔唇,微微蹙眉:“……有点后劲。”
萧钰眨了眨眼,不语。观察他的反应。
白衍初正要说话,脑中却突然一阵昏沉,眼前的画面晃了一晃。他下意识撑住案几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眸光微微一缩。
她混的丹药——有问题!
然而,他刚察觉到不对,意识便开始飘忽,像是被层层黑雾裹挟着,沉进了深不见底的梦境之中。
“萧……钰……”
他强撑着,试图抬头看她,可眼皮沉得像是灌了铅,最后一个音节还未吐出,整个人便一头栽在了桌上。
彻底昏死过去。
萧钰眨了眨眼,确认他是真的睡死了,忍不住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白衍初毫无反应。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
“唉!将你弄晕可真不容易,还得浪费我一颗破限丹。明天早上起来,不要太感谢我哟!”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绕到他身侧,单手撑着下巴,欣赏着白衍初的睡颜。
这家伙平日里机警得很,狡猾得像只狐狸,没想到今天竟然被她阴了一把,着实令人舒心。
她伸出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低声嘀咕:
“活该!谁让你老算计我。”
白衍初长睫微颤,睡得不算安稳,像是本能地察觉到有人靠近,眉头微皱了一下。
萧钰立刻收回手,心道不能再逗了,万一这家伙酒量逆天,突然醒过来抓她,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她迅速起身,把白衍初扶到软榻上,顺手拽过一件外袍盖在他身上,又看了看桌上空掉的酒壶,满意地拍拍手。
完美。
萧钰轻手轻脚地收拾妥当,整理了自己的衣摆,重新理了理发丝,神色自然地走到门口,推开房门,准备溜之大吉。
可她前脚刚迈出门槛,还未走出一步,便猛地对上一双清醒得过分的眼睛。
封崎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门口,背靠着墙,手臂抱胸,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萧钰心头猛地一跳,呼吸一滞。
这怎么还守着一个人?!
她迅速回神,目光微微一闪,暗自权衡着对策。
他不会是白衍初留的后手吧?
不至于。
这家伙才刚刚被她灌醉,哪有空安排这些?!
可万一……这小子只是意外出现在这里呢?
她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对策,表面上却神色自若,甚至还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语气随意地道:“找白衍初?”
封崎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萧钰从他身旁走过,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语气自然得像是在交代杂事:“白衍初喝多了,没大碍,明早就能醒。”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你……好生看着他。”
封崎点了点头,依旧没有多言。
萧钰心里一松,知道自己成功唬住了他,脚步不紧不慢地往楼梯口走去。
她背对着封崎,嘴角一点点扬起。
——顺利过关!
她轻盈地迈步下楼,脚步越来越快,直到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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