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鹤龄的身份可不一般。他在榆钱会担任香主长达七八年之久,在前任龙头魏焕死后,便代理着帮会的大小事务。此外,他还是杏子林的主人,只不过因长期在榆钱会任职,便将杏子林交由其子吴安居打理。孙家用心急如焚地前往侠客堂前殿,一路上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主人交代的那件十万火急的要事,他心里清楚,这个时候香主大概率还在这儿处理帮会事务。他匆匆来到前殿门口,此处有两位守门侍卫,他们都认得孙家用。其中一人上前,神色警惕地询问:“孙大侠,有何事?”
孙家用压下内心的焦急,尽量沉稳地说:“烦请向香主大人通报一声,我家主人请香主前往宅院商议要事,此事关乎帮会未来生死存亡,一刻也耽搁不得!”
“好,我这就去通报。” 说罢,那名侍卫神色一凛,快步去通报了。
人走之后,就只剩下一位侍卫。
孙家用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同时也想从侍卫口中多探听些消息,便开口问道:“兄弟,香主近日所忙何事?”
“忙,忙得脚不沾地。” 侍卫皱着眉头,一脸疲惫地回道。
“所忙何事?”
“忙的事情可多了,前几日刚和清风寨的人起了冲突,如今既要安抚帮中兄弟,又要和清风寨那边周旋,还要会见诸位江湖人士,处理各种帮会事务,一刻不得闲。”
“就这些?他也不找个舞姬来歌舞助兴,或者邀几人把酒舞剑吗?” 孙家用半开玩笑地说道。
“香主年事已高,无这些爱好。每日光是处理这些烦心事,头发都白了不少。” 侍卫无奈地摇了摇头。
孙家用笑了,在他看来,一个男人穷困时,或许没有这些爱好,可一旦有钱有地位了,大都会喜好这些。要是一个男人有了钱和地位,还没有这些爱好,那只可能是烦恼太多。这人真是傻,明明可以选择快乐,却偏要选择烦恼……
这时,他听到屋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扭头一看,只见吴鹤龄阔步而来,身后四名侍卫,俱是身姿挺拔,气势不凡。
吴鹤龄身材高大,身形却很瘦弱,相貌英俊,年轻时想必是个难得的美男子。然而如今,他年纪大了,有些驼背,两鬓发白,脸上也满是皱纹,英气消减,倒像个饱经风霜摧残的硬汉,此刻他的眼神中透着疲惫与忧虑,却又有着不容置疑的坚毅。
···
吴鹤龄随着孙家刚踏入院子,便见李元晃从堂屋中走出相迎。
见李元晃拱手作揖,吴鹤龄连忙拱手回礼,目光在四周搜寻一番,没看到王咏的身影,不禁开口问道:“王咏呢?”
李元晃没有回答,只是语气低沉地说:“香主,请进房间详谈。”
吴鹤龄满心疑惑,抬脚走进屋内。屋内没有王咏,只有一个手脚戴着铁链的陌生男人,男人身旁还站着一位侍卫。吴鹤龄不禁问道:“他是谁?”
李元晃答道:“他叫严欢,行刺了我家主人。”
吴鹤龄急忙扭头看向李元晃,追问道:“王咏人呢,伤得不重吧?”
李元晃面露难色,犹豫片刻后回道:“主人去世,躺在卧房床上。”
吴鹤龄立刻快步走进卧房,走近一看,只见王咏身上盖着一床被子,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吴鹤龄见状,长叹一口气,问道:“这是何时发生的事?”
李元晃说:“说来话长,香主不如去堂屋坐下再说吧。”
“好。”
随后,吴鹤龄回到堂屋,坐在左边的客位上。他身旁的两位侍卫深知严欢危险,便时刻警惕,寸步不离地守在他左右。
李元晃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走上前递给了他。
他打开书信,仔细阅读起来。
这时,李元晃在一旁说明:“前些日子,我家主人听闻知难大师被人刺杀,十分伤心,便派人打听凶手的下落。今日傍晚,知行送来书信,说凶手已经被抓住了,还邀请我家主人去醉生楼会面。我家主人与知难大师有些往来,便带着我们去了醉生楼。到了醉生楼,知行便向我们介绍凶手的情况。当时,我们看到凶手的手脚被铁链锁住,便放松了警惕。后来,凶手忽然掏出匕首,挣开了锁链,袭击了我家主人……”
李元晃还没说完,就被吴鹤龄打断了,他说:“既然这人连续杀了知难和王咏,那就将他处死吧。”
“大人,我们怀疑他是受知行大师指使的。”
“知行?知行为何要伤害王咏?”
“我们也不是凭空捏造的。我们发现事情有三点蹊跷,一是凶手被知行看押,而会见主人时,手脚上的铁链没有锁牢;二是凶手被逮捕后,手上还握着一把匕首…… 一个被捕数天的人,怎会手上还带着一把匕首呢?”
吴鹤龄摇了摇头,说道:“这只是你的猜测,要想别人信服,除非你让他亲口承认。”
“三是我们看到他刺杀成功后,遭到了知行的攻击。要不是我去阻止,他一定会被知行杀死。我们推测知行就是谋害我家主人的凶手。他先邀请我家主人去客栈见面,随后安排凶手去刺杀,又在他刺杀成功后试图灭口…… 我建议大人立刻派人将知行大师逮捕审问……”
“我说过了,这只是你的猜测。在他没有招供前,贸然抓人是行不通的。另外,你们要抓的人是知行,他身为招隐寺的长老,我们没有充足的证据,怎么可能逮捕他呢?你们白水宫和招隐寺无冤无仇,他又何必冒险去做这种事情呢。” 吴鹤龄虽然身为榆钱会的香主,但他深知榆钱会只是一个松散的帮会。知行又身为招隐寺的长老,他也不敢贸然得罪。
“大人如今身为香主,难道连知行也不敢处置吗?”
“不是不敢。只是我们都是榆钱会的人,何必把事情闹得这么僵呢?待会儿我去找知行聊一聊,让他给你陪个不是,你看行吗?”
李元晃气得咬牙切齿,说道:“知行谋害了我家主人,大人却说我们要把事情闹得…… 大人,您是在主持公道吗?”
吴鹤龄叹气,说:“不是我不主持公道。实在是证据不足,不能随意处置呀。况且知行是什么人呀,有权处置他的只有招隐寺的住持和榆钱会的龙头。我只是香主,我也没有那么大的权势。”
李元晃看出了吴鹤龄的软弱无能,便说:“既然香主不愿意主持公道,那就只能等榆钱大会的时候,让各个帮派的长老来决定了。”
“我们都是一个帮会的人,何必弄得你死我活呢。待会儿,我去找知行了解一下情况。假如他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我一定会让他给你们赔礼道歉。假如他做了违反帮规的事情,我也一定不会轻饶他……”
“在下还有一件事相求。”
“什么事?”
“在榆钱大会开始之前,我们需要 4 个侍卫,来保护严欢。现在,只有他知道幕后的真凶。”
吴鹤龄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件事情影响不好,但是,他还是同意了,他说:“这件事情我可以答应。但是,你们也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情。”
“香主有什么要事尽管吩咐。”
“在榆钱大会开始前,不要贸然行动。”
“好。”
会谈结束后,吴鹤龄走出了宅院。
作为榆钱会的香主,他知道招隐寺和白水宫没什么仇怨,想不明白知行有什么理由去刺杀王咏。于是,他想找知行问个清楚。他命令侍卫去传唤知行,随后,带着几个侍卫回到了前殿。
他径直走到中堂龙头的座位前,却没有坐下,他清楚这与自己的身份不符。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门外传来声音:“招隐寺武僧知行前来报到。” 前殿大厅十分安静,人声在大厅回荡。
吴鹤龄听到知行来了,便喊道:“进来吧。” 说完,他走到右边的客座位前,并落座。
知行带着一个小和尚走了进来,他们踩着地板的脚步声清晰可闻。知行走到大厅中央,面对着吴鹤龄,拱手作揖,说道:“香主大人,贵安。”
吴鹤龄没有问候,只是平淡地说了一句:“请坐吧。”
知行退到左手边的客座椅子前,并坐下。同时,吴鹤龄的侍卫也来到知行旁边,准备给知行沏茶,但是,知行拒绝了。侍卫见状,只好走开。
吴鹤龄说:“我们开门见山地谈吧,你可知王咏被刺杀之事?”
知行脸上笑着,只是笑容十分僵硬,他说:“说来遗憾,这件事情就发生在贫僧暂住的客栈里。”
吴鹤龄试探地问:“刚才李元晃请我去了王家的宅院,王咏已经死了,现在白水宫的人在怀疑你,你有何解释?”
这时,知行向小和尚伸手,小和尚明白他的意思,从怀里取出一块槟榔,放在他的手掌上。知行接过槟榔,一下塞进了嘴里。“贫僧一与白水宫无仇,二又一向慈悲为怀,怎会违背戒律做这种事情呢?大人,一定要明察呀。”
他看到知行不断地咀嚼着槟榔,来掩饰他的紧张。于是,他继续问:“那刺客是怎么回事?他是你派遣的吗?”
“那刺客是玲珑门的人,先前他刺杀了我寺的知难大师,后来,他被我等抓捕。王咏与知难大师关系亲密,他知道凶手被抓捕后,便来到了我暂居的客栈,准备盘问刺客,谁知刺客便趁机出手,杀了王咏。这名刺客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这么说,这件事情是玲珑门谋划的?”
“那是自然。”
“这刺客如何交代的?”
“刺客?” 知行大师脸上露出了窘迫的表情,他继续咀嚼着槟榔,说,“这人恐怕会栽赃与我,或者栽赃给陈思谋,总之,这人诡计多端,他的话是不能相信的。”
这时,吴鹤龄产生了疑惑。他继续问:“为何这人会栽赃与我,或者栽赃给陈思谋,有何依据?”
知行被问得一时语塞,他支支吾吾地回答:“这恶人么,为了活命,总该,对吧,总该说一些毫无逻辑的话来扰乱大家不是。”
知行的回答,反倒令吴鹤龄的怀疑愈发深重。他心里猛地一震,不禁暗自思忖:难道知行与陈思谋联手谋划,刺杀了王咏?仔细想来,这并非毫无可能。王咏和陈英烈都觊觎帮会龙头之位,而知行与陈家关系向来密切,陈家利用知行来谋害王咏,似乎也说得通。
几天前,陈英烈与我聚会时,特意旁敲侧击地试探我的态度。当时,倘若我表明支持王咏,说不定也会被他们暗中构陷。如今看来,陈家的所作所为实在太危险,必须予以严厉惩治。只是我自身威信不足,要想办成此事,恐怕只能等到榆钱大会召开之时了。
想到这儿,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等陈英烈被处置后,由谁来接替龙头之位。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能坐收渔翁之利,待王咏、陈英烈两败俱伤后,他反倒有机会登上龙头宝座了。
于是,他说:“我自然相信你。不过,毕竟人是在你的地方遇害的,你被怀疑也是可以理解的。你们审问那个刺客的时候,可有让他做笔录,画押?”
“有的,大人。”
“有笔录就行,到时候,就算刺客指认你,你拿出笔录,也可以把责任都推卸给玲珑门。而且,我也会公正地处理的。” 吴鹤龄故意将 “公正地处理” 加重语气,表明他对知行的偏袒。
知行也明白了吴鹤龄的意思,朝他微笑着说道:“感谢大人。” 知行似乎嚼烂了槟榔,拿出一块布袋,将槟榔碎屑吐进布袋里。然后,他将布袋交给小和尚。
“这件事情就这样吧。天色已晚,你先回去吧。” 说着,吴鹤龄站起身来。
“贵安,大人。贫僧先告退了。” 知行起身说了几句话,退出了大厅。
吴鹤龄送行回到了大厅,他感觉口渴,便坐到刚才的位子上,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这时,侍卫过来,说道:“大人,白水宫的李元晃催促您给他们提供四名侍卫。”
吴鹤龄放下了茶杯,说道:“那你安排四名侍卫去王家的宅院宿卫几天吧。另外,你告诉李元晃,这几天不要随意走动。”
“是,大人。” 侍卫说完,便退了下去。
这时,吴鹤龄陷入了沉思。
“我已经六十岁了。原本是准备大会结束后,就回家养老的。这个江湖真是风云变幻。没想到我年纪这么大了,还有机会坐上龙头的宝座。” 他回头看了看龙头的座椅,那个座椅似乎在吸引着他。于是,他站起身走了过去。
龙头坐的是一张黄花梨材质的座椅。背板、扶手的板心以及椅子的四腿,皆运用浮雕手法,雕刻着凤凰、回纹、卷草、菊花等纹饰,做工极为精细。
他坐上了这张座椅。实话说,并不舒适,但它所代表的身份,让他兴奋不已。这些日子,他在此处办事,对这里的事物愈发熟悉,也愈发喜爱。此刻,他笑容满面,从未如此开心过。
他看着身边的侍卫,说道:“说实话,我并不想当龙头,我是逼不得已的。陈英烈心狠手辣,若让他做了龙头,榆钱会必定永无宁日。到时候,不光白水宫遭殃,就连我杏子林也会遭罪。泰然,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丁泰然说:“若真的是陈英烈设计谋害了王咏,那大人当这个龙头,就是理所应当。”
“这两天,你去李元晃那里探探风声吧。若严欢供出了陈家人,那么,大会的时候,我就要跟陈英烈翻脸了。你觉得我能成功吗?”
“应该可以。”
吴鹤龄摇了摇头,说:“恐怕光我一个人还不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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