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将宁荣街两侧的朱漆门楣镀上一层暗金色,街市上的人流如同一条蜿蜒的浊流缓缓涌动。贾环今日着一件靛青绸衫出了府门,衣袖间犹带着书斋里苦读一夜的沉香气味。他迈着缓慢而稳重的步子跟在赵国基身后,余光所及之处尽是一派繁华富贵的景象。
\"三爷,\"赵国基紧了紧腰间的汗巾,指着远处道:\"德隆钱庄的新掌柜昨日递了帖子,说是有些放贷的账目要咱们过目...\"
贾环微微颔首,目光却被街角一处小摊所吸引。五个衣衫洗得发白的孩子围着一架插满冰糖葫芦的稻草把子,最大的不过七岁模样,正踮着脚尖数着腰间的铜板。小贩不耐烦地拨弄着草把,糖衣在夕阳下泛着诱人的琥珀色光泽。
\"舅舅稍待。\"贾环忽而开口,从袖中排出几枚当十的铜钱,朝那摊子走去。
赵国基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做什么去?当街施舍,倒显得咱们...\"
\"不过几个铜子。\"贾环挣开他的手,语气平静得听不出喜怒。他走到那群孩子跟前,却见最大的那个突然将弟妹们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他锦衣上的金线滚边。
贾环顿了顿,将铜钱轻轻放在摊板上:\"要五串。\"小贩眉开眼笑地拔下糖葫芦,他却转身对那孩子道:\"都拿去吧。\"
孩童们怯生生地接了,最小的那个忽然咧开缺了门牙的嘴笑起来。贾环看着他们欢天喜地跑开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昨日写的时文稿子——那上面还留着批阅的朱砂痕迹。
\"三爷如今倒有心行善了。\"赵国基跟上来时语带讥讽,\"只是这满街的乞丐,您施舍得过来么?\"
贾环正要答话,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惊叫。街上的行人如退潮般向两侧涌去,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正发狂般冲撞而来,马背上锦衣玉带的少年死死拽着缰绳,面色惨白。
\"是萧侍郎家的公子!\"有人尖声叫道。
贾环被赵国基扯着退到一家绸缎庄的台阶上。他看见那匹疯马撞翻了一处茶叶摊,青瓷茶罐摔得粉碎,茶香混着尘土飞溅;接着又踢倒了一个卖泥人的老人,五彩斑斓的泥塑在铁蹄下化为齑粉。
街道顿时乱作一团。有人被推搡着跌倒,发髻上的银簪滚落在地;抱着婴孩的妇人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一个瘸腿的乞丐来不及躲避,竹杖被踩断时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拦住它!快拦住......啊!\"
伴随着可怕的骨裂声,那匹白马前蹄突然打滑,整个马身重重栽倒在地。马背上的萧世诚像断线风筝般飞出,右腿以怪异的角度撞在青石路面上。他的惨叫声撕破了街市的喧嚣。
贾环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他看见萧世诚滚金线的袍子沾满泥污,精心编结的辫发散开如乱草,那张向来倨傲的脸上布满冷汗与痛苦。方才还趾高气扬的贵公子,此刻像条搁浅的鱼在尘埃中抽搐。
\"报应啊......\"身后传来低低的啜泣,贾环转头,见是那卖泥人的老者跪在碎泥堆里,枯瘦的手指抚摸着一地残骸。
七八个青衣小厮从人群中挤出,手忙脚乱地围住萧世诚。有人要扶他起来,却被一脚踹开:\"蠢货!我的腿......叫太医!快叫太医!\"
赵国基突然拽了拽贾环的袖子:\"三爷,咱们绕道走吧。萧家跋扈惯了,别惹上......\"
\"舅舅先回。\"贾环却拨开他的手,\"我去钱庄对账。\"
他转身时,余光瞥见那个瘸腿的乞丐正爬向断成两截的竹杖。萧世诚的汗血白马倒在一旁口吐白沫,漂亮的鬃毛沾着泥浆和血迹。几个胆大的街坊已经开始指指点点,有人甚至掩嘴笑出了声。
贾环穿过混乱的人群,袖中的文稿不知何时露出了半截。他盯着宣纸上墨迹未干的\"贫者独善其身,达者兼济天下\"几个字,忽然觉得讽刺得很。远处传来萧世诚歇斯底里的骂声,混着小厮们唯唯诺诺的应和。
转过街角时,他看见方才那几个孩子还站在巷口,小心翼翼地舔着糖葫芦。最大的那个突然朝他鞠了一躬,脏兮兮的小脸上沾着晶莹的糖渣。
贾环的脚步略停了停。灵光一闪一个能够改变自身的谋划,在心中逐渐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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