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笼罩着荣国府清晨的庭院,贾环站在厢房门前,整了整衣领上的褶皱。自打王夫人命他协助舅舅赵国基管理家业以来,这样的清晨已持续了半月有余。
\"三少爷,马车备好了。\"小厮在廊下欠身道。
贾环点点头,眼角余光瞥见贾兰捧着书袋往族学方向走去。那崭新的《四书章句集注》在朝阳下泛着淡金色的光,刺得他眼睛发酸。
庄子的管事早已候在大门外,见贾环出来,立刻躬身行礼:\"三爷,今日北郊的水田要量地亩...\"
一路上,赵国基喋喋不休地说着各项产业的安排。贾环望着窗外出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藏着的书页——那是他昨夜挑灯写就的时文习作,现在恐怕只能在马车里批改了。
午后的议事厅里,几位掌柜围着账本争执不休。贾环坐在主位上,看似专注,实则心不在焉。他眼前不断浮现出书塾里的场景:先生正讲解着《孟子》的义利之辩,同窗们都在...而他却在这里,听着这些锱铢必较的市侩之言。
\"三爷,您看这个价格...\"
贾环猛然回神,强压下心头烦躁:\"按往年惯例便是。\"
暮色四合时,贾环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院中。刚推开书房的门,一股墨香便扑面而来。桌上还摊着昨日未读完的《资治通鉴》,镇纸压着的书页在晚风中微微颤动。
他刚点亮油灯,赵姨娘就风风火火闯了进来:\"环儿!太太让你明儿去...\"
\"我知道了。\"贾环打断她的话,目光黏在书页上,\"明日会准时去。\"
赵姨娘盯着他案头堆积如山的书籍,突然尖声道:\"你还读这些做什么?太太既让你打理外务,便是要你...\"
\"儿子自有分寸。\"贾环声音平静得可怕。
待赵姨娘离去,贾环死死攥着笔杆,墨汁溅在宣纸上,像一团化不开的怨怼。他盯着那团墨迹,脑海中浮现出王夫人似笑非笑的神情——她知道,她当然知道。这些繁琐的家业事务,就是要一点点蚕食他读书的时间。
夜深人静时,贾环伏在案前疾书。窗外竹影婆娑,仿佛在嘲笑他的徒劳。写到激动处,他忽然顿住笔,发现自己竟在不自觉间,把今日处理的田租数目都融入了策论之中。
\"呵...\"他发出一声冷笑,将写满的纸页揉作一团。
次日启程前,厨房的刘嬷嬷拦住了他:\"三爷,老奴给您备了些点心...\"
贾环看着食盒里精心准备的糕饼,突然问道:\"宝玉那边也是这样准备的么?\"
刘嬷嬷闻言一愣,支吾着没答话。
马车行驶在乡间小路上,贾环望着窗外连绵的稻田。金黄的稻穗低垂,像无数个卑躬屈膝的身影。他忽然想起昨日那个佃户的眼神——当他答应减免些许租子时,那人眼中的感激之情竟比书中的圣贤之言更让他动容。
\"三爷,前面就到周家庄了。\"赵国基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庄头早早带着家小在村口跪迎。贾环木然地下车,听着那些千篇一律的奉承话。忽然,他注意到人群中有个清瘦的少年,正偷偷往这边张望。那少年手中攥着一本破旧的《千字文》,指节都因用力而发白。
午后查账时,贾环假装不经意地问起那个少年。
\"哦,那是周家的独子。\"庄头谄笑道,\"穷酸书生,整天就知道捧着几本破书...\"
贾环盯着账本,眼前忽然浮现出自己第一次进家塾时的场景。那时他也是这般,死死攥着借来的旧书,生怕被人抢了去。
回程的马车上,赵国基絮叨着明日的安排。贾环突然打断他:\"明日上午我要去书铺。\"
\"可是太太吩咐...\"
\"就说我说的。\"贾环语气坚决,\"下午再去查账也不迟。\"
当晚,贾环房里的灯亮到三更。他写废的纸团堆满了纸篓,又重新铺开一张崭新的宣纸。这一次,他落笔格外沉稳——不再是单纯地引经据典,而是将这几日亲眼所见的民生疾苦融入文章之中。
五更时分,贾环揉了揉发酸的肩膀,看着写就的文章微微出神。窗外的晨光一点点漫进屋内,照在案头那本翻旧的《孟子》上。他忽然想起书中那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嘴角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苦笑。
\"三少爷,该启程了。\"小厮在门外轻声唤道。
贾环小心收好昨夜写的文章,将几本新买的书塞进包袱里。推开房门时,晨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扑面而来,竟让他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