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闳依同褚以墨见礼罢，见褚以墨目光移向贺紫依，便言简意赅地道：

“舍妹，贺紫依。”

贺紫依抬眼，正好接上褚以墨移过来的目光。

两人快速地擦过一眼，各自点首，脱口时声音竟碰在一起，都道：“久仰。”

怔了一下，又都忙说：“幸会。”

林公子开朗地笑了笑，向贺闳依说道：

“真是巧了，昨日褚长君刚到驿馆，今天你们也回来了。君上见到你们，不知得多高兴。”

贺闳依匆匆瞥妹妹一眼，见她脸色如常，便向褚以墨微笑道：“请”。

两人当前先走。

林公子与贺紫依紧跟在后面。

林公子临进门时，往身后望一圈，向贺紫依道：

“五妹妹，三妹妹和四妹妹竟不跟着你们一起回来吗？”

贺紫依微笑答道：

“还得过些日子。”

府中早有人报了进去。

翎君贺辞远急着见女儿，竟然移驾出来，双方在前庭碰面。

贺闳依和贺紫依当即跪地，给父亲磕头，齐声道：

“孩儿给父亲请安。”

贺辞远喜极，微胖的身躯颤抖着，口中说着“好好好”，目光只在贺紫依身上逡巡，恨不能将她烙进心里。

他快上前两步去搀贺紫依，道：

“五儿，快起来，快起来。”

贺闳依起身退到一边，和褚以墨、林公子站到一处，默声看着。

两百年骨肉分离，贺辞远现下握着女儿的手，几乎落下老泪，身边人看着，无不动容。

过了好一会儿，林公子才抽了抽鼻子，微笑道：

“君上，五妹妹好不容易回来，您也先别高兴坏了，这儿还有，褚家长君也到了。”

贺辞远这才从悲喜交缠之中回过神，抬起眼往旁边望过去。

站在中间的年轻人气宇轩昂，眉目间依稀有几分故人的模样。

又一重难以言状的激动从心底翻涌上来，贺辞远不自觉地抿嘴，那半白的胡须竟抖了抖。

“晚辈拜见翎君大人。”

褚以墨撩开袍子单膝跪地，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贺辞远连忙道：“以墨，好孩子，快起来吧。”

伸手将他扶起，细打量。

他此时身着灰色交领衫子，外罩一层墨绿色轻袍，上绣白泽，正似瑞兽踏云来，清逸脱俗；又因他身长如松，形体魁梧，更添几分将帅独有的神采。

贺辞远端详着他，微红的眼睛似受了风，微微眯起。

“当年，我与你父母同朝侍主，气义相投，如同手足，可他们，竟去的得这样早，”

贺辞远叹出一口长气，回忆起往事，眼中满是沧桑，

“所幸，留下一个你。这么多年，你都在边地上，直到现在，才终于见得你一面。”

褚以墨点首：

“晚辈福薄，幸得大人眷顾。”

贺辞远勉强从往事之中缓过来，敛起悲色，拍了拍褚以墨结实的肩膀。

“你既来了，不要拘礼。这里做叔伯长辈的，一会儿都要来，好好地招待你。”

几人正说着，林公子也踱到贺闳依身边，故作惊讶道：

“可怜了贺一，一样远道回来的，竟独忘了问你。来，我看看，你还好不好。”

贺闳依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贺紫依看到这一幕，忍俊不禁。

旁边的褚以墨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这一幕，不禁也浮起笑意。

贺辞远站在他们两个中间，听到这话，回头，方才的感伤都一扫而空，嗔怪道：

“你这小子，含沙射影地说我不好，是吗？胆子越发大了！”

林公子打着讨饶的手势，嘴上却说：“大人别气坏了，是您说的，‘不要拘礼’。”

贺闳依又嫌弃地瞟了他一眼，翎君大人却爽朗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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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日初上。

贺紫依同母亲用罢早膳，换上轻装，到父亲雅苑中散心。

此时正值初夏，小雨陆陆续续地下，贺紫依出来时，园中处处繁花密叶，都沾着雨水，人从树下经过，还时不时地有几滴落到肩膀上来。

这个季节，人界里万物生长，是灵气最盛的时候，灵界受其滋养，园内各色花草都争妍斗艳，一派生机，招得蜂环蝶绕，缕缕清风若有若无之间，更添旖旎。

灵界存在于六界之外，集六界之气息而存在，又因为六界气息混杂，成鱼龙混杂之态。

人界的灵气是灵界日月轮换与四季更替的根本，因此，灵界时节变换几乎与人界相同。

贺紫依才下山来，府上起居和幻雪山上不同，既没繁重的课业要做，也无南族的诸务待打理，空闲下来，有些不习惯，时不时想念起山上的师父来。

“不知道那老东西怎么样了，我走了这么多天了，有没有惦念我……”

自言自语着，忽又记起那日清晨长兄来接她时的情景来。

那时师父南乾郑重其事地交代她，说下山之后再不准她上幻雪山去，若回了，要叫大师姐把山门关紧了，绝不让她进来。

现下细想，真觉得奇怪。

她当时以为师父在同她说笑，毕竟，虽然南乾对她向来严厉，但她私以为师父心里其实是很疼自己的。

可没想到，南乾说完这话，当真就木着脸，带着前来送行的一众师兄姐走了，把她一个留给贺闳依和前来迎接的两行卫军，重重地阖上门去。

她想不通为什么，伤心了一路。

大哥宽慰她，说幻雪山毕竟是世外之地，南乾尊上避世多年，当年收她为徒已是破例，既已将她教养成人，他老人家自然还要归于世外。

不要她回去，是为了与灵界俗事分隔开来。

贺紫依不信师父那么绝情，即便如今身在君府，心境还同在山上时一样，仿佛是睡了一觉，在梦里才到了这里来，待睡醒了，身边依旧会是林抱风拂、经卷累案，而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正出着神，身后忽然传来使女嫣儿的声音：

“五姑娘，原来你真的在这儿呢。”

贺紫依连忙敛了情绪，平静地转过身去。

嫣儿着浅粉色短衫搭长裙，细长的发编在肩膀上自然垂落，看上去俏丽可爱。

“夫人说得果真不错，可算找着了。”

她欢喜地走过来，站到贺紫依身侧，笑得眉眼弯弯。

嫣儿是翎君夫人素蒙身边的人，自贺紫依回府起便被安排来，专照顾贺紫依一人。

贺紫依同她闲步园中。

“是母亲在找我吗？”

嫣儿点头，道：

“夫人为姑娘你做了糕点，又煮了茶，命我来和姑娘说，等姑娘歇完了午觉过去尝尝。”

两人遂往回走。

方才折过湖畔，前方有使女的交谈声传过来。

“听说昨日五姑娘回府时，正巧碰着宇族的长君大人……”

贺紫依听到了，顿觉情形尴尬，抓起嫣儿，一闪身躲到了碧湖边的垂柳后，噤声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