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继雄,他不是要杀人灭口吗?来呀!”
“杀了我呀!”
……
“带下去,别让他轻易死了。”
于明的声音已随着他的远去渐渐落下,变成几乎可以吞没一切生息的死寂,司刑处里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空气也浮满了苍白的柳絮似的,众人呼吸仿佛都有了忌惮,谁都不敢大声出气。
司刑大人将手支在案上,脸色亦是凝重,半天没说话。
好歹抬起眼睛,朝四下一扫,掌刑的、记卷的、押解的,无一不是丧沉之色,见他看过来,都抬起眼忡忡地望着他。
大家都明白自己方才听到的是什么。
这伙人是冲着宇君来着,所牵涉的,关乎当年君位更易的细节。
当年先君和夫人东行,为何一去不归?谁都不知道,谁也不敢知道——这是个要命的谜题。
“都知道自己听到了什么吧?”司刑大人大吐出一口气,逐一扫过左右众人的黑沉的脸,双瞳仿佛火炬,
“可别有不清醒的,说走了嘴,可没人保得你们的小命。”
众人闻语,都将背一挺,额角冷不防滚下豆大的汗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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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明的招供牵扯太远太深,听到供词的人都有送命的风险,司刑大人及时封锁了消息,立即赶到君府,请君上屏退左右,独自报给他听。
宇君褚继雄听了供词,自然震怒非常,自在书房里摔杯破盏,大骂不止。
司刑大人垂首立于一旁,不敢出一言。
“这些逆贼,简直无法无天了,你说,是不是你们都这么看本君的?”
“君上息怒,几个毛贼的攀咬,不必放在心上。”
“哼!本君知道你们的心思,先君去得不清不楚,你们背地里都怀疑我,怀疑我害死兄长,就为了这君位。你看看,仔细看看,这位子有那么可稀罕的没有?”
“君上息怒,息怒,您为宇族殚精竭虑、费尽心血,我等怎会不知?我等忠心追随左右,誓为宇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岂会为他人歪说动摇?”
“哼,”宇君甩了一下宽袖,余怒未消,坐到椅上,指着外面,叫道:
“还有那个枚,他是长君身边的,他们也是也这样想本君的?你把他带过来,本君要亲自问问他!”
司刑大人吓出了一身冷汗:“君上,此事还没定论,万不可自乱方阵、疏远了骨肉至亲,倒让那些小贼遂了意。”
“是不是这样,本君一问便知,你把枚带过来给本君见!”
司刑大人只好应下,又问:“那……于明?”
“该杀!”褚继雄咬牙切齿道。
不过拍罢椅子扶手,宇君只是长舒一气,转过脸,道:“杀他?何其容易……我还要留着他的命,哼……”
司刑大人应声,连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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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银光泼洒,相连成片的屋瓦静默其中,仿佛一个清冷世界。两三点影子当空掠过,转瞬消失。
暗黑中,不寻常的气息也随之悄然流动着。
枚坐在狱中,凝神听着墙外的风声。
司狱过来开锁。
“枚,君上要见你,跟我们走吧。”
枚顿了顿,挪动脚步,跟着他们走出去。
月光照着司刑处监牢门前的方石地板,如初秋晨起时落在枯草丛上的薄霜一般,让枚微感寒意,不由得缩了缩身子。
宇君的亲卫带着卫士,前来领人。
枚抬起眼睛,波澜不惊,将来人的脸一一扫过——宇君的亲卫都是铁硬的脸,披着铁硬的铠甲,像只带着三分活气的木头。
枚跟着他们走了没两刻钟,出了司刑处不远,不出所料地遭到了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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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道上杀出来的几个人着夜行衣,身形倏忽闪动,同宇君亲卫动起手来。
双方旗鼓相当,打得不可开交,枚被放在一边,正冷眼瞧着热闹,脑后冷不丁飞出来一枚细针,被他偏头躲过,未待定神,又有数枚细针利刃迎面而来。
枚命悬一线,连番躲闪,不料这时身边又闪现一伙黑衣之人,抬手替他挡开了诸般利器,掳着他,往夜色浓深处扎进去。
“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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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注意到了枚的消失,在场同宇君亲卫交斗的人很快脱身出去,一溜烟又没了踪影。
宇君亲卫将军收了剑,左右打量一番,见现场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对空望去,也只余缥缈的夜色,空寂之中隐透出几分宛如混沌之时的未知的恐怖来,不禁敛色。
“还有一波不明势力,需速报与君上。”
“回府!”
夜的宁静似乎正带着一种德高望重的长者所自有的沉稳与厚重,轻易盖过了这场片刻的交斗的动静。东宇城阒静无声,仿佛已经睡去。
然而坐在长君府里的褚以墨敏锐地嗅到了杀机。
……
“大人,宇洪刚刚传来的消息,枚先生……果然被劫走了!”
褚以墨望着着窗外的凸月,面色冷峻:“传信号给我们的暗卫,随时待命。”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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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依在枚医者监牢外守了好几天,终于见到动静,暗里跟上。
押解路上的打斗,她看得一清二楚,来劫的是三拨人——出来搅浑水的像是“烟雀”,护着枚医者的当是褚以墨派来的暗卫,然而枚医者是被这两拨之外的第三伙人趁乱掳走的。
当场利刃相交,也算是群雄之争,各显本事。
紫依看到褚以墨的暗卫追了过去,到了城郊,同那伙人打在一处,因为孤立无援,很快落了下风。
枚医者趁机逃走,出了外城,一路狂奔,身形没入山林之间。
紫依暗中紧追不舍。
身后那伙人很快甩开了褚以墨的暗卫,追了上来。
山林里树影婆娑,枯枝落叶铺满野路,月光只停留在枝杈掩映之外,遥远得像远古时候的一盏弱弱冷烛。
山风从四面吹过来,带着恍似孤独之人怅然喟叹的凄凉。
鬼鸟声声,衬得暗林愈显冷肃。
枚念着木诀,身子在重重树影间闪动,眨眼间移出数丈远。
半空跃来的人踩碎了树梢,行云踏水一般横追过去。月光之下,唯见残影掠动。
枚毕竟是医者,不比平日逃杀惯了的,同来人周旋了没多久,被截停住。
两个黑影从枝头上倏地落下来,哗地亮出冷剑来。
“枚先生,休怪我们无情,此间最留不得的,便是似你这般,知晓太多的人。”
说话间,前前后后三双剑刃翻着雪光,横杀过来。
枚自知挣扎不过,缓缓闭上了眼睛。
举头三尺,一声夜鸮长嚎,仿佛他自己的绝命凄声。
冷露,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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