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二区,中心街,奇恩路15号。
许未明独自站在雨幕中,推开了别墅的大门。雨滴纷纷避开他的白袍,洁白长袍在雨中圣洁如莲。
如果说王炀还有什么秘密的话,那一定在这。
许未明敢笃定,只要推开那扇门,王炀所有的盘算都将落空。
他定了定神,越过庭院直奔房门,天空电闪雷鸣,他的身形划开雨幕于门前站立。
手指抚过门锁,嘴角勾起了胜利的笑容。
王炀,你的算计也就到此为止了!
啪嗒——
红棕色的房门被他推开,玄关的阴影将他的身形吞没。
女孩被天边炸响的闷雷惊醒,被冷汗打湿的碎发滑落遮住面容。
像是收到了巨大的惊吓,看着有些昏暗的房间不知所措。
大脑像是顿住的齿轮,直到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才开始恢复转动。
这是谁的脚步声?女孩面露惊恐,刚刚从噩梦苏醒过来的她心跳飞速。
这不是那个男人的脚步声!
这不是那个会给她讲故事会给她讲述苦恼的男人!
他的脚步声曾在女孩的脑海中响起无数次,只要听到他的脚步声就能让女孩感到欣喜。
他的脚步轻盈而温柔。
因为这是无边黑暗中传来唯一的救赎。
女孩掀开带着花边的粉色被子,踉跄下床,却因为无法熟悉调动腿部肌肉而摔倒在地。
巨大的倒地声让门外的脚步顿住,随后加快脚步向这个房间走来。
女孩被莫名的恐惧抓住心脏,趴在地面的身体颤抖不已。她拼命挪动身体向床底爬去,可这张大床哪有什么床底?
棕白色木纹的板块堵住了女孩的希望,她只能拼命蜷缩身体,全身颤抖往角落钻去。
咔——
门口传来锁舌被精密零件拉开的声响。
窗外雷声炸响,闪电照亮天际,白光穿过窗帘的缝隙打在女孩惊恐的脸上。
...
王炀望着雨幕中空无一人的街道,目光呆滞,紧握的拳渗出黑色的血液。
又是邪神,他咬紧牙关,眼中燃起火焰。
随后,松开了紧握的拳头,黑血滑落在地面开出水花。
他身上的命火其实察觉到了刚刚余年身上的异样,在那一普朗克时间中,余年身上传来的余韵与刚刚天际之上的黑袍一模一样。
这或许是“失乡之种”带来的异变。
他甚至能够清楚的感受到,余年就是刚刚现身的鎏金黑袍。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也许余年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邪神呢?
王炀垂下眼帘。紧了紧手中的伞柄又缓缓放松。
“你们可以走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向躺在一旁的魏青青继续开口。
“或者也可以选择留下,看场戏。”
余年还没从刚刚那古怪的感受中回过神来,王炀的身影已然消失。
暴雨倾落的街道中,传来一声感谢。
“谢了,余年。”
他抬起头望向天际,电光打亮了街道。原本还在闪烁电光的路灯,燃起了明黄的火焰,如蛇群蜿蜒爬满整条街道。
燧人就此真正进入了蒸汽时代。
...
王炀将最后一步选在了整座燧人的中心。
上一区,行政广场,城主府。
他的身影缓缓在高楼之上凝结。
原本站在天台边缘的老人回过头,明亮的双眼眯起,看向突兀现身的青年。
王炀目光复杂的看向眼前的老人,苦涩开口。
“老师。”
孙青山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青年的面孔,似乎要从他脸上找出什么。
王炀不知道老人为什么在这,这种时候按照常理来说,他们早该避难了。
可老人偏偏打着伞站在城主府的顶楼,像是在等他。
孙青山轻轻摇了摇头。
“王炀,还记得我教给你的那句话吗?”
王炀沉默下来,他有点不敢与老人锐利的目光对视。
“君子不救!”
老人难得发起了火,“我问你,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
愤怒的声音直抵耳膜,在王炀的脑海中炸开。
他几次想张嘴回答老人的问题,但最后都闭上了嘴。
老人恨铁不成钢,木制拐杖重重叩向地面,与天边的惊雷一起炸响。
王炀低下了头,握着伞柄的手微微泛白,他深吸了一口气。
“老师,你还教过我‘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
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灼灼与老人锐利的目光在空气中对碰。
“还有,‘恻隐之心,仁之端也。’”
孙青山被气笑了,笑声如同卡住的齿轮,沙哑也带着愤怒。
“王炀!”
手中拐杖抬起,直指青年,整个人颤抖不已。
“你害死了那么多人,现在想要选择以死赎罪,你以为我会同意吗!”
王炀垂下眼帘,对老人的话置若罔闻,泛白的手指松了松,苦涩开口。
声音在雨幕中显得突兀却也随风飘散。
“老师,祝您寿比南山。”
身上黑炎爆燃,眼中闪烁绿光,一股外力袭向老人,将老人的身体拎起。
“王炀!!!!!!!!!你这辈子都不配再称呼我为老师!你不配当我的学生!!!”
老人的声音随着天台的门闭合,逐渐减小。
只能隐隐约约听见他拼命拍门喊着王炀的名字,嘴里骂骂咧咧。
听着铁门传来的响声,他想到这也许是老师最失态的一次了吧?
王炀抬起头,大伞露出一半的天际,看着一望无际的黑云苦笑。
就算那年的大吵,老师也没那么生气过。
27年前,燧人得益于孙青山的上台,彻底取消基因选拔论,上下城区之间的高墙由学习能力等综合素质铸成,而非基因的优胜劣汰。
但是在王炀看来,这样的做法并不正确,他始终不明白,老人明明有能力彻底取消上下城的制度,为何还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将上下城隔开。
特别是他离开上城区来到下城区以后。
下城区的小孩受到的教育与上城区可谓是天差地别,就连老师的水平都不如上城区中随便的一个路人。
这样的下城区,真的还有人能够进入上城区吗?一年能有两个人进入上城区已然是天选。
这二十七年来,能够有资格进入上城区生活的人,不足两手之数。
下城区的人们总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很大一部分人根本就没办法正常生活,只能依靠燧人发放的免费补给才能正常吃食。
但他们依旧要工作,可工作换来的物资远远不足以抵去消耗。
只有住在上一区以及上二区的人,才能满足自己的日常所需。
而上城区,哪怕是捡垃圾扫大街换来的物资就已经足够满足下城区普通人几乎半年的生活。
这样的现象在王炀看来,是病态的,只有取消上下城制度,燧人才能真正的让这里的人们感到幸福。
但他将这些话语告诉孙青山时,换来的只有破口大骂,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老师生气。
也因此他将自己流放到下城,尽力的去争取做到,至少要让他们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在污染事件中。
这局长一做就是将近十年,这十年里,他只见过一次孙青山。
如果不是孙青山强制让他回来,他想,也许这辈子都见不到老师了。
王炀闭上眼苦涩的叹了一口气。
老师,也许我做不到取消上下城区制度,但我能做到,要这燧人永无邪神!
他重新睁开了眼,目光坚定,黑炎在他身上熊熊燃烧,随后冲天而起。
而此时的燧人地下,“星河”将煤油源源不断的分发,街边的路灯交相亮起,与王炀的黑焰交相呼应,构成了一座大阵。
一座沾满鲜血的大型魔法阵。
老人听到了动静,他知道王炀开始了,老人可能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挥出这样的一棍。
天台的铁门锁被他砸烂,城主府的顶楼,风暴汇聚。
王炀手中的伞被狂风撕成碎片。
他听到了身后铁门传出的动静,回过头。
没想到最后还是老师来为他践行啊。
老人拄着拐杖愣愣的站在原地,眼眶湿润看着王炀的身影化作石块,随后崩裂。
他呆呆的坐在了雨中,任由狂风吹乱他一丝不苟的白发,暴雨打湿他的脸颊。
老人眼中的泪终于夺眶而出,他不想王炀死去,这太不值得了。
就为了燧人的那些普通人,太不值了王炀太不值了王炀。
这太不值了!这件事很多人都能做,可你为什么偏偏要自己去做?
也许在等十年二十年,这件事一定会有人完成,可那个为什么一定要是你?
太不值了王炀,太不值了。
老人张嘴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王炀回过头,眼中充满悲伤。
他看了自己最尊敬的老人一眼。他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孙青山已经不认他这个学生了,那声老师他也已经叫不出口。
也许还有一个词吧?老人这一生并未结婚生子。可他也叫不出口。
未尽养老之职,是为不孝。
老人呆坐地面,这一刻他的心中想着,什么君子不君子,如果可以,这样的事也应该是他孙青山来做,而不是王炀。
可孙青山什么也做不到,他没办法替王炀赴死,于是被他当作亲生儿子的学生,就这样在他眼中崩裂,随后消散于雨中。狂风将雨水打入他的眼帘,可他并没有闭上眼,像是要看他的学生最后一面。
王炀,我不是什么君子,你也不是。
...
地面上的女孩**着双脚,一路狂奔,她知道那个男人在哪,她能够感受到男人的生命在不断燃烧。
她穿过无人的街道,任由暴雨将她的发丝打乱。
街边的路灯亮起,打亮了她悲伤的面容。
不要不要不要,女孩的脸上泪水与雨水乱成一片。
她甚至还不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也不曾见过给予她生命的男人的面容。
那会是什么样的面容呢?
女孩跌跌撞撞摔倒在雨中,泪水糊满了她的视野,在这片狂风中,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记忆在被什么东西夺取。
不要不要不要!女孩身子不断颤抖,连滚带爬向着那道冲天光柱跑去。
粗糙的地面将她稚嫩的脚丫磨破,鲜血混杂着雨水在地面上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的花。
女孩不想忘记,她不想忘掉那个男人。
她想起了男人每次到来地下室时悲伤的语调。
“我这次又害死了好多好多人,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地狱的话。你说,我这样的人是不是会下地狱?”
“其实我不想祝晴柔在待在星火了,但她也不该去灰雾。可我劝不了她。野火是我害死的,我始终差她一个道歉,或者命。”
“小姑娘啊,如果我真的下地狱了,这样我是不是就算赎罪了?”
女孩可不管男人害死多少人,这与她都没关系,地狱是什么她也不在乎。
如果地狱是个坏地方,她也一定要拉住男人的手,把他拽回人间。
可她已经跑到筋疲力尽了,远处冲天而起的光柱还是那么遥远。
女孩已经那个感受到她记忆中的男人正在被抹去。
她倒在地上,雨水混杂着泥土冲入她的口中。
她很想开口问问男人的名字,很想亲眼看见男人的面容。
那一定是一副熙和的面容吧?哪怕男人说他害死了多少人,女孩都觉得男人的内心应该是温柔的。
否则他怎么会那么煎熬呢?
那些死掉的人跟我没什么关系!那个男人在我心中一定是永远温柔,永远的亲人!
女孩咬破了嘴唇,她不要忘记!
哪怕没见过男人她也不要忘记!!!!
她的泪水顺着雨水流入口中,面容苦涩而悲伤。
“喂?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女孩在晕倒前呢喃开口,声音微弱没能在雨夜中掀起丝毫波澜。
...
天际之上,一扇门洞开,祝晴柔眼疾手快,手上的踏空手套亮出光芒拉住了下坠的薛卫青。
她的身上满是血污,秦霜与维克也同样狼狈,身体悬浮于天际任由暴雨打湿。
祝晴柔看到了那道冲天而起的光柱,也清楚的看清了光柱中的王炀。
王炀的身子在逐渐化作灰烬消散。
“王炀...”
清冷的声音随着狂风消散在雨幕中。
而在城主府顶楼的不远处,数道身影从一道裂缝中甩出。他们是“燃星”和“离火”,每个人身上都挂着重伤。
只有那位“炽星”的崔茶身上燃着灿金的命火气喘吁吁,他的身形在逐渐消散。
他们自然也是看见了那道光柱中的身影。
而上二区的蒋宛月和宋盏烨刚刚合力杀掉了多目狼蛛,周围躺倒了不少黑袍人,而于铭并未如约从那道火红的门扉中走出。
宋盏烨站在雨中苦等,可没有任何一扇门在他们的身边打开。
良久,他摇了摇头,手指曲起刮了刮笔尖。奇迹没有发生啊。也对,独自一人对付天使种,死是必然的。
他放下手,扬起脑袋对着蒋宛月苦涩开口。
“小蒋,于铭那小子之前跟我说他其实挺喜欢你的。”
“于铭是谁?”
蒋宛月背靠墙边泪流满面,她回过头,赤红着眼眶发出疑问。
熟悉却也陌生的名字却让她心中泛起一丝波澜,可在她的记忆中没有任何一个面孔能与这个名字对上号。
蒋宛月清楚,这意味着名叫于铭的人死去了。除了最后见到他的队长,已然无人清楚有个名叫于铭的人曾经来过。
灿金的命火赐予他们远超普通超凡的实力,却也将他们的生命逼入绝境。
宋盏烨摇了摇头并没有多说什么,目光看向远处的光柱,炽星的最后一舞也要结束了啊。没有什么盛大的结局,也无人可知。
除了被派去救援的崔茶,他们的名字也要被这场暴雨带走了。
在金色的命火下,他们的身形正在消散。
不过看起来局长是先他们一步啊。
宋盏烨没有太多的感伤,只是对于局长的选择感到唏嘘。
虽然不清楚王炀到底要干些什么,但一定是一件大事,能够改变燧人的大事。
暴雨过后也许正是晴天?
所有的星火成员在看到光柱中的身影后都低下了头,王炀选择牺牲自己也要做到的事,一定会是好事。
因为他是星火的局长,将星火从泥潭中拉出的局长。
在星火所有人的眼中,王炀从未出错,也从未让他们失望。局长向来是那样的人。
他们握紧拳头置于胸前,低声呢喃那道誓词。
“愿你的余烬,仍能照亮后来者的路...”
在光柱的尽头,绽放开了一朵血色的花。所有的雨水开始逆流而上。
黑色的云朵裂开一道伤痕,黑日那昏暗的光如泪滴落,打在王炀的石像上。
王炀口中呢喃。
抱歉。
血色的花在于水中逆流绽放,花瓣舒展。
这是什么花呢?余年拉着陈可可站在了高天之上。
远处绽放的花朵深深印在他的眼眸中,圣洁却也不失妖艳。
鲜红的花瓣向天而起,在那一刹那绽放永恒的芳华。
至少这一幕足以让余年永记心中。
已经感觉好受很多的陈可可抬起左手指向遥开天际的花,生脆脆开口。
“大哥哥,那好像是叫彼岸花。”
余年低下头面露悲伤。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悲伤,好像这样的画面他已经看过太多太多次了。
他摸了摸陈可可的脑袋,重新抬头,望向天边被撕裂的雨幕。
是啊,那是一朵彼岸花。
花开不见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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