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进行了半个时辰，因为今日主旨并非吃酒，所以众人也并未敞开豪饮。

萧亦山对这些学宫文人的才学不了解，但却知道眼下这些位都是酒坛子。

别人不过，就是自家大哥那便是相当能喝，估计萧家人凑一起都喝不过大哥。

但大哥却曾告诉萧亦山，他的酒量在学宫里，那就属于末流，跟同学老师喝酒的时候，大哥根本不敢叫嚣。

通过王观等人，萧亦山也得知，今日圣文学宫弄出这么大排场，为的就是让院首庞占与龙牙先生纵论棋道。

说白了就是斗棋。

按照大邺历来的围棋规则，双方将以三盘为准，若最后比数是二比一，那么便改日再战。

第二回若比数还是二比一，且两回都是同一人获胜，那就算胜负已分。

而如果两回各有胜负，那么还会有第三场。

当然了，如果在第一回就被人连穿三局，那自然是立刻认输。

萧亦山对围棋只是略知皮毛，但也深知，院首庞占号称天下棋道魁首。

三十年纵横南北，从未输过一局。

甚至有大家认为，围棋下到庞占这种地步，那就算是到头了。

酒席结束后，众人移步来到学宫中庭。

龙牙先生与院首两人也不墨迹，直接坐在了中央那张石桌两侧。

不过开盘前，两人还是要客套一番。

文人嘛。

“龙牙先生远道而来，老朽不胜荣幸。”庞占拱手道，声音洪亮。

龙牙起身还礼：“庞院首棋艺冠绝天下，晚辈能得指点，三生有幸。”

两人寒暄间，一名学子已摆好棋盘。

黑子归庞占，白子归龙牙。

因为龙牙先生看不到，所以，便有一名思维极快的学子坐在他身旁。

那学子会向龙牙先生言说眼前的每一步，

而龙牙也只需将自己想要的落子告诉学子便可。

众人纷纷围拢过来，杨公、欧阳博、丁演等学宫师长站在前排，王观、林逸、柳承恩等学子则挤在后面，伸长脖子张望。

萧亦山本来打算站在后头，但学子们却还是将他拥到了前排。

“第一局，开始。”担任裁判的欧阳博宣布道。

这场棋局注定要名扬天下，裁判是必须的，纵观圣文学宫会下棋的这些位老师，也仅有欧阳博能稍微和院首过两招。

当然，也仅仅只是过两招而已。

庞占执黑先行，他拈起一枚黑子，稳稳落在右上角星位。

连萧亦山都知道，这是最正统的开局，老棋手一般都这么下。

龙牙先生几乎不假思索，白子应声落在对角星位。

二人在开局上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新意。

开局二十余手皆是常见定式。

但萧亦山和周围其他人很快便注意到，龙牙先生的每一手都下得极快，仿佛早已预见庞占的每一步。

但也有人认为，龙牙先生这是过于年轻气盛。

虽然开局都是定式，但其中也“杀机四伏”。

下得这么快，多半是想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

“奇怪，”站在萧亦山身旁的杨公低声道，“龙牙先生下棋向来以深思熟虑着称，今日怎会如此迅捷？”

萧亦山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紧盯着棋盘。

随着棋局深入，院首的落子速度明显越来越慢，而龙牙先生依然保持着最初的节奏。

更令人惊讶的是，每当庞占思考良久落下一子，龙牙几乎立刻就能给出回应，仿佛两人的思维根本不在同一层面。

“第三十七手，黑棋打入白阵！”王观惊呼道。

庞占的黑子突然侵入白棋看似稳固的领地，这一手极为大胆，引得围观者一阵骚动。

龙牙先生眉毛微微一挑，这是他整局第一次露出表情变化。

他沉思片刻，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思考，但很快，龙牙便将白子轻轻落在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位置。

“这......这是什么下法？”丁演瞪大眼睛，“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然而这时，庞占的表情却变得凝重起来。

他盯着那颗看似送死的白子，额头渐渐渗出细汗。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院首仍未落子。

“妙啊！”

过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欧阳博这才看出了门道。

他忍不住说道：“龙牙这一手看似送死，实则切断黑棋退路，庞院首若吃这一子，整块黑棋将陷入白棋包围。”

庞占先前一直犹豫，显然也正是看穿了这一点。

院首长叹一声，黑子转向他处，避开了龙牙设下的陷阱。

但如此一来，先前打入的黑子已失去活力，局势开始向白棋倾斜。

“不可思议。”

杨公摇头感叹：

“老师纵横棋坛三十载，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被人逼到如此境地。”

萧亦山盯着龙牙先生，从这张年轻而俊逸的脸上，他看不到任何的变化。

他双眼残疾，却能在脑中对整个棋局掌控自如。

其落子的速度完全异于常人。

甚至，就连方才那短暂的思索，萧亦山也觉得他不是在想怎么下，而是在疑惑，对手为何会给自己这样的机会。

“真是可怕。”

萧亦山自穿越而来后，这还是第一次对一个人感到畏惧。

棋局进入收官阶段，双方争夺每一目的盘。

庞院首不愧是棋坛魁首，虽在劣势下，却仍能顽强抵抗。

最终点目，龙牙先生白棋185子，以半目优势险胜。

当欧阳博宣布完结果，周围一众学子顿时发出惊呼。

“院首竟然输了！”

“这是真的吗？”

“这可是三十年来，院首输的第一局。”

场面一度沸腾，萧亦山发现，这些“不孝的东西”，看到自家院首输了，竟然显得无比兴奋、雀跃，甚至都有人欢呼起来。

再看周围那些老师，此刻竟然也没有如丧考妣般的哀凉。

一个个抹着胡须，冲龙牙先生频频点头。

“龙牙棋艺高超，老朽佩服。”

庞占拱手道，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但萧亦山看得出，输掉这一局之后，院首同样也毫不沮丧。

那种复杂更像是后生可畏的感慨。

龙牙微微欠身：“庞院首棋风稳健，晚辈侥幸获胜，但正因为过于求稳，以致棋路少了一些变化，这才是院首输掉这一局的真正原因，晚生在棋力上其实远不及院首，后盘中院首的反扑便是证明，但棋局如战，先丢失的东西，后面再怎么争，也很难赢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