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7 欲法武后故事

“李林甫人伦败类,教人谋害至亲!此徒万恶,欺天灭人!”

张洛虽然被南衙卫士按压在地上,但是嘴巴却没有被捂住,于是他便大声叫喊继续输出。狗东西刚才见面劈头盖脸对自己一顿骂,他这会儿自然要抓住机会骂回去。

当然他再怎么辱骂闹腾,也都只是集中在李林甫身上,并没有放肆扩大打击面,间不时还恳求源乾曜这个大忠良给他主持公道。

高力士原本还担心搞出人命,但听到这小子叫骂声中气十足,便也不着急上前,而是将御史台群属召到面前来逐一询问,待听到李林甫当真有屏退群属、独留少年在堂的行为,眉头顿时便皱了起来。

一旁的源乾曜也在侧耳倾听,听到这里后同样不悦的瞥了李林甫一眼,李林甫则垂首道:“今夜留直群属各有所司,并非下官刻意屏退……况此子于匦使院叫嚣控告族人,此言闻者众多,岂是下官逼诱……源相公、渤海公,请你两位切勿轻信此子诡诈之言……”

“李林甫名教罪人,教人蒙蔽君父!”

旁边又是一声怒吼,直将李林甫的自辩给打断,而高力士也示意李林甫不要再说,自己则缓步走到仍被按在地上、已经满脸鲜血的少年面前,沉声说道:“确是一个少年狂客,竟敢在皇城之中犯夜叫闹、中伤大臣!如此行事,难道也是张令公教你?”

听到这有些陌生的声音,张洛只道敌方阵营又添一员大将,但他也没有急于反驳,想要抬头去望,视线却被额上流淌下来的鲜血糊住。

突然一幅巾布盖在了他的脸上,将遮挡视线的血水擦去,而后张洛视野中便出现了一个身穿紫袍、身形高大的宦官,原本涌到了嘴边的话便咽了回去。

他敢骂李林甫那是有恃无恐,逮谁骂谁那是有病,更何况南省大臣还有点规矩道理可讲,玄宗一朝的太监们已经是不太好招惹的一个群体了。

“这位是渤海公高大将军!”

这时候,旁边又有人疾声说了一句。

张洛听到眼前这宦官便是高力士,一时间眼神也是不免微微一变。人的名树的影,高力士的名号在这盛唐年代绝对是排名前列的存在。

“小民在家时,多闻大父称颂渤海公贤名,不意今夜此态相见,实在失礼!”

他连忙略作低头表示恭敬,然后又继续说道:“大父教我忠义孝悌,小民不才,恪守不悖。皇城中犯夜叫闹,确然有罪,至于中伤大臣,则无有此节。小民所言,句句属实,渤海公未至之前,因受强权压迫,已有求死之志。小民与李中丞素昧平生、全无仇怨,何必以命诬之?”

听到少年这回答,高力士皱起的眉头略有舒展,他抬起手指戳了戳张洛被鲜血浸湿的头发下方掩盖的伤口,见少年吃痛颤抖,便收回手来。

他又摆手示意南衙卫兵放开对少年的控制,弯腰将之搀扶起来,并引至源乾曜面前,这才又开口说道:“源相公乃是国之宿老、忠直大臣,今来垂问于你亦是一幸,有什么冤屈困扰、俱可进言,一定也能得到正直公允的答复。”

“若非心知源相公乃是忠直大臣,方才冤屈诸言岂敢倾吐?”

张洛这会儿收起了刚才对李林甫破口大骂的癫狂,又向源乾曜欠身说道。

源乾曜闻听此言,嘴角便颤了一颤,待见少年半边脸庞还是涂满鲜血,眉头又皱了一皱,沉吟片刻后便面露难色的对高力士说道:“此子所陈,事涉李中丞。渤海公应知,李中丞乃吾儿中表,此事某亦应当避嫌,还是要劳烦渤海公入禀此节。”

李林甫听到这话后,顿时便一脸幽怨的望向他这个滑头姨夫,事情如果控制在门下、甚至进行一个三司小会审,都能尽量降低对他的伤害。可如果主动把事情推出去,那无疑是把自己立作一个吸引张说党羽进攻的靶子啊!

高力士原本还想等到源乾曜起码给事情稍作梳理,然后他再入奏给圣人,可是听到源乾曜直接不肯沾手,一时间也有些犯难。

“既如此,那我便先归奏圣人,你等诸位暂且省中稍候片刻。”

高力士先是说了一声,待又看一眼额头还在渗血的少年,便又说道:“此子所陈真伪可待后问,眼下伤情需送内医局稍作诊断,你等有无异议?”

源乾曜对此只是沉默不语,李林甫倒是想发声反对,怎么就真假可待后问,我的清白难道就不重要?可是他本就做贼心虚,见源乾曜不语,便也没敢开口。

张洛自然想尽快脱离此间,连忙入前对高力士深揖说道:“渤海公怀仁恤幼,小子今得不死,渤海公恩也!”

之前他情绪激动,只顾着指控李林甫,这会儿心情平复下来,撞伤的眩晕以及伤口的疼痛,还有流血的后遗症一并涌上来,身形都有些摇晃。

高力士见状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抬手示意身后两名宦者入前搀扶住少年,往禁中内医局送去。

几人行出未远,突然后方御史台群属当中响起一个呼声:“玉骨郎君,声迹壮哉!”

“谁?是谁在喧哗!”

李林甫略显气急败坏的声音随之响起,而在经过短暂的沉默后,又有另一个声音响起来:“燕公有后,忠勇得传!”

张洛听到这些吼叫声,便停下来往御史台门前遥作一揖,心情也变得有些轻快,只是很快便因夜风吹拂伤口而疼得龇牙咧嘴。

高力士将这一幕收在眼中,折返回来将刚才给少年擦血的巾布缠在了他的头上,旋即便笑语道:“小子豪胆,倒是颇得燕公风格。”

与开元后期李林甫费尽心机搭上高力士这一关系不同,张说与高力士相识已久,且彼此是有着患难与共的交情,都是唐玄宗的潜邸元从。

张说在唐睿宗景云年间促成玄宗以太子监国、继而睿宗禅让,并献刀于玄宗,请其早除太平公主。而高力士在玄宗所参与并主导的一系列政变当中,也是坚定的追随者。

张洛也能感受到高力士所释放的善意,单单把自己从李林甫那里引出来,而不是将他留在南省等待皇帝的处置,便让他的人身安全得到了极大的保障。

只是他有些搞不懂怎么源乾曜和高力士一起往南省去,这两人无论哪一个也不是眼下的武惠妃能够使唤得动的。能命令他们的自然只有皇帝,可是就算他的奏书摆在皇帝面前,上面的信息也不足以让玄宗重视到派遣宰相和心腹太监来问吧?

他有心想向高力士问一问当中缘由,但又想到彼此只是初见,高力士也不可能将禁中密要向他吐露,于是便暂且按捺住心中的好奇,不去自讨没趣。

其实高力士这会儿心里也有些疑问,想问问这小子到底想干啥,今天的行动究竟是得了张说的授意还是自作主张。刚才在御史台的那一番激烈声言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信口诬蔑。

不过他的口风远较少年更加严密,也不想交流过多而令对方产生什么歧义的遐想,于是一路上索性便不多作言语,在将近宣政殿的时候,他便让人将少年继续送往内医局,而自己则入奏圣人。

当高力士再返回时,圣人已经不在正殿,而是退回了内寝,看到寝殿外站立着牛贵儿等一众惠妃宫人,以及内殿传来的歌乐声,高力士便猜到武惠妃正在殿中。

果然登殿后高力士便见到圣人正身着一袭常服,手持鼓槌疾敲羯鼓,对面则坐着衣着华丽、美艳动人的武惠妃侧拥箜篌、且奏且唱:“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曲调欢快悦耳,是过往不曾听过的新辞,高力士也听得颇为认真,但心里的感受却是几分酸楚与惆怅,曲辞中那珍惜韶华、及时享乐的意趣,已经是他所追之不及的。

一曲唱罢,武惠妃向高力士颔首示意,口中笑语道:“夜色已深,阿兄还在勤走,辛苦了。”

高力士出身武三思家,惠妃幼时走访亲友、之后又被收养在宫中,彼此倒是很早便相识,如今又都是圣人身边近人,相处起来自然也亲切随意。

圣人见高力士返回,脸上笑容略有收敛,沉声问道:“事可问明?”

高力士连忙入前欠身道:“发生了一些波折……”

他快速的将御史台发生的事情讲述一番,圣人听完后眉头皱的更深,而一旁的武惠妃脸色也是阴晴不定,待高力士讲完后,忍不住开口问道:“阿兄所言何事?一会儿是燕公孙子状告族亲,一会儿又是宪台威逼构陷,什么事情竟然这样曲折?”

她这会儿是真的有点懵了,这跟之前所商量的怎么完全不一样了?

高力士看到惠妃这模样,不免微微错愕。

他为人谨慎心细,归来一路也在思索这张家小子为何敢如此行事,惠妃夜中来访让他联想到不久前在宫门附近见到牛贵儿行迹鬼祟,心里还暗有怀疑莫非惠妃与此有什么牵扯。

可当看到惠妃这一脸茫然的样子不像是伪装出来,他便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张说怎么可能跟惠妃暗通款曲呢!

且不说这两人心思如何,圣人在略作沉默后,口中便冷哼道:“此子诡谲,是学他亲人前计,欲法武太后故事呢!”

高力士听到这话后心中微凛,心知圣人所言乃是武周长安年间,武后男宠张易之兄弟想要诬陷宰相魏元忠,便对张说威逼利诱,让他指证魏元忠谋反。张说开始应允,但是在殿前作证时却推翻前言,直言张氏兄弟逼其诬证以陷害魏元忠。

武惠妃却没有这么熟知历史,听到圣人突然言及武太后故事,心里已是咯噔一下,连忙开口道:“既然那小子已经被引入禁中,夫郎何不召来细问究竟?不要诬枉了好人,也不要放纵了奸恶!”

“不错,是应当见上一见!需问此子,既然自拟其祖,将朕拟谁!”

圣人听到这话后,便又冷哼一声道。

高力士垂首应是,越发不怀疑武惠妃跟张说有什么密谋了,甚至怀疑两人可能有仇,圣人明显情绪已经不对,还鼓动将张说之孙召进来,一旦应对不妥,怕就要大难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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