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御史台中,在经过李林甫一番含蓄的指点传授之后,张洛也已经知道了该要怎样诬告才能增加杀伤力,将张家一众拥有继承权的男性成员给统统搞掉。
在他一番刻意逢迎之下,李林甫也觉得已经拿捏住了这个利欲熏心、道德沦丧的小子,彼此间都生出一点惺惺相惜的默契之感,只待接下来一步一步将这些构想给统统实现。
当属官来报宰相源乾曜将要来到御史台的时候,李林甫也是略感惊诧,他自觉得此事还没有到惊动宰相的程度,等到明天这少年将自己刚才所传授的一番说辞讲出,那才是真正满朝震惊的时刻。
不过既然宰相已经将入官署,一行人也是要赶紧出迎。李林甫心里还暗自庆幸来的是姨夫源乾曜,而非另一名刚刚拜相的李元纮。
他这里还没有与少年仔细核对口供,如果是李元纮来问,其人曾有“南山铁案”事迹,如果在少年的奏答中发现什么蹊跷和疏漏,恐怕不会轻易罢休,一定会深挖下去。
可如果是源乾曜,就算少年奏答有失妥当,但只要言辞不利于张说,加上自己在一旁帮忙补充一下,案事也能推动下去。
很快源乾曜便来到了御史台中,而御史台一众官员、包括张洛都被引领出来,一起站在门前恭迎宰相。
“这一位便是源相公,相公立朝年久、资深望高,犹且班列张燕公前,我亦深受源相公提携帮补。张郎欲奏何事,宜速进陈,必能有应!”
李林甫在向源乾曜见礼完毕之后,便回头对张洛说道,暗示他可以将彼此刚才所谋和盘托出。
张洛看着年纪已经不小、但还比较有精神的源乾曜,脑海中却又泛起了一个知识点。
源乾曜所担任的尚书左丞相其实并不属于宰相,尚书左右丞相乃是左右仆射所改,仅仅只是尚书省的长官,而中书令与门下侍中、以及加同中书门下三品、平章政事或类似职衔的官员才是宰相。
源乾曜担任尚书左丞相,同时兼任侍中,所以才算是宰相。同一时期的另一名宰相李元纮,便是以中书侍郎加同平章事。
眼前的源乾曜虽然在后世知名度不高,但却是玄宗年间担任宰相时间仅次于李林甫的宰相,足足有长达九年多的时间。
张洛这会儿复习历史知识的时候,源乾曜也在打量着这个触怒圣人、继而扰乱自己作息的少年,口中沉声问道:“你这少年就是张燕公孙?此番投书铜匦、滋扰圣听,受谁指使?”
听到源乾曜语气略有不善,张洛眉头也是微微一皱。和李林甫一样,他也有点搞不懂源乾曜这会儿到这里来做什么,武惠妃专宠于内宫而已,派遣什么太监宫女来还在合理范围内,但明显是指使不动宰相的。
尤其源乾曜更可以称得上是这次攻讦张说的幕后黑手之一,宇文融和李林甫那可都是他的党徒。其人至此,这可绝不是什么好信号。
不过源乾曜也有一点好,那就是这人没什么骨气,你硬他就软。当年他受他大舅子姜皎举荐升官,后来姜皎卷进玄宗废后一事,被宰相张嘉贞杖刑并流放至死,同为宰相的源乾曜屁都不敢放。
反倒是之后归朝的张说为姜皎不平,认为姜皎“官达三品,亦有微功,有罪应死则死,应流则流”,但却不应该加以笞辱。
当然源乾曜所谓的软,那也是面对与他权力和地位相等的人,张洛一个毛头小子显然是不足以将之搓扁捏圆的。
不过张洛大可以把事情搞大,吓得他不敢插手,而搞个大新闻正是他今晚最主要的目标,所以源乾曜来或不来对他后续的计划执行倒也没有太大影响。
电光火石间,他脑海中闪过许多思绪,先是缓缓弯腰向源乾曜作拜,然后又开口说道:“小民愚昧,斗胆请问源相公是国之忠臣、还是国之奸佞?”
“小子狂妄,竟敢谤议大臣!源相公自是国之忠良!”
李林甫听到这话,心内已是咯噔一声,俯身回望后方作拜的张洛,口中怒喝一声。
“源相公既是国之忠臣,小民终于可以畅所欲言!”
张洛趁着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两手撑地、抽身向后跃回空无一人的御史台官署大门,同时用尽所有力气大吼道:“李中丞,小人也!小民斗胆,欲以雅言致于圣听,乞饶恩亲。李中丞系我台中,屏退群属,威逼利诱,授我奸计、诬告恩亲……”
“胡说、他胡说!来人,快……”
李林甫听到这吼叫声,顿时间两眼激凸,忙不迭奋身而起,指着张洛怒声喝道。
“李中丞甘言许诺,我若从之,谋害至亲,则为我请嗣燕公,此毒计用心险恶,人神共愤!尔等急欲遮掩,又得许诺何官?”
有御史台僚属入前扑拿张洛,张洛则绕柱而走,一边躲避一边继续大声吼叫道:“某为强权所拘,无可退避,恨无清泉洗耳,但若从其一言,则皇天不覆、后土不载、天理不容、人情绝弃!”
“小子诬我!”
李林甫听到这字字诛心的指控,一时间也是慌乱至极,尤其没有想到刚才那个利欲熏心、道德沦丧的小子竟然如此刚烈决绝,连连喝令御史台群属入前捉拿阻止。
与此同时,源乾曜看到御史台门前这场闹剧,一时间脸色也是变得颇为难看,直接举手示意身后南衙卫士们入前将这小子控制住。
御史台门阁虽阔,但这么多人涌入进来,张洛的活动空间也变小,眼见即将被人围堵到角落,他又大声吼叫道:“狗贼意欲逼我,那是做梦!我无有可取,唯生性耿直,挫骨难屈,死则死矣,誓不从之!你等宪台群属,本应口衔直言,来日谁问,当告天下,杀我者,李林甫!”
说完这话,他将心一横,回身一转便将头颅撞在了御史台的门柱上,痛得他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脑壳一震,额前一热,血水便从发间流淌出来,身体也扒着门柱向下滑落。
“快、快阻住他!”
源乾曜也没想到张说的孙子竟如此刚烈,刚一见面便要撞柱而死,忙不迭喝令身后甲兵上前控制住少年。
一旁的李林甫也惊诧的瞪大双眼,完全想不到情况竟然发生这样的逆转,少年对他的斥骂如雷鸣般在他脑中炸响,让他这会儿完全乱了方寸,只是跺脚疾呼道:“小子诬我,小子诬我……”
与此同时,后方随行的高力士也快速的来到了现场,在这乱糟糟的场景中一眼便看到被甲兵按倒在地、一脸血水的少年,旋即便两眼如刀的直望向源乾曜:“圣人请源相公入此鞫问相关人等,岂言害命?”
“渤海公误会了,是这小子、这少年自己触柱……”
源乾曜这会儿脸色也是难看的很,听到高力士的诘问当即便连忙答道。
“狗贼今见我骨气否?肉身百斤,半是玉骨,玉碎则已,岂尔能屈!”
张洛因为被甲士用力按在了地上,加上血水涂脸,并没有注意到高力士的到来,但他笃定源乾曜这个宰相绝对不敢在皇城中用私刑谋杀自己,自然要抓住机会狠狠立住自己的人设,因此仍然瞪眼望向李林甫所在方向怒声咆哮着。
这也并不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而是综合各种情况而作出的判断。
一方面御史台留直官吏十几人悉数出迎宰相,眼下全都在现场,其中甚至不排除张说的党羽。
毕竟张说也是执政数年的大佬,之前屡有以御史攻击政敌的做法,此番只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等到渡过了最危险的时候,张说虽然被罢相,其党羽还是与崔隐甫等政敌彼此攻讦,最终致使崔隐甫被免官、宇文融被外放。
崔隐甫等虽然占了一个先发制人又顺从上意的优势,但最终的结果其实还是两败俱伤。乃至于数年后宇文融被贬身死,都与张说党羽脱不了干系。
而且如今的李林甫也不是之后执政十多年的朝堂大佬,刚刚被宇文融引荐担任御史中丞,对御史台的影响和控制都比较有限,之前屏退群属来蛊惑张洛,正给了张洛大肆攻击其人的理由。
当然就算李林甫没有这么做,张洛也要将矛头直指向他。他的本意也不是要诬陷李林甫,而是要把事情闹到南省无法私下处理,必须要向上禀奏的程度。如果今夜当直的乃是宇文融,那他自然就要换另一套方案折腾了。
只要事达于上,那自己便不是这些人能控制的了。武惠妃在内宫中能够及时有效的做出接应固然是好,就算是配合不够默契,眼下事情闹到这一步,也足以奏闻于上了。
至于源乾曜这个人,性格本就比较谨慎,而且对李林甫也谈不上欣赏。早年间源乾曜便拒绝举荐李林甫担任南省郎官,如今更加不可能为了其人而主动招惹什么麻烦。
之前被李林甫一番恫吓与利诱,张洛心里本就窝着一团火,现在总算是等到了发泄的机会,当即便将李林甫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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