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勖在宫外的坊邸位于洛北的思恭坊,与多内官与禁卫定居的清化坊只有一街之隔,距离也并不远。
思恭坊中有一座占地广阔的宅院,一座宅邸便占了大半坊曲,那仪门更是气派的仿佛宫苑正门一般,门前戟士林立,看着威严十足,街上行人都不敢驻足于前,这便是杨思勖在东都的家宅。
“此间本是祁公旧居,虢公扈从东封、进授骠骑大将军后,圣人又将此宅赐下为居。”
站在这豪华气派的宅邸门前,高承信一脸仰慕的感叹道:“人臣之极、莫过于此,不知此生能否有幸追及虢公一二啊!”
唐代官员品级以散官为准,其中文散官级别最高的是开府仪同三司,武散官级别最高则是骠骑大将军,二者都是从一品的官阶。
开元十三年东封泰山,霍国公王毛仲以监牧有功而获封开府仪同三司,虢公杨思勖则以平叛岭南并诸旧功而获封骠骑大将军。所以从散官官阶来说,二者便是当世朝中文武官阶的第一人。
日前张岱已经去过王毛仲坊中宅邸,乃是位于洛南承义坊的申王旧宅。而杨思勖作为武将中的第一人,所获赐的这座宅邸旧主自然也不是寻常人。
高承信所言的祁公就是指的祁国公王守一,其人乃是睿宗驸马,当今圣人原配王皇后的兄长,原本也是外戚中的第一人,又是追从当今圣人匡扶国难、中兴社稷的元从功臣,原本也是深得恩宠,由此东都家宅便可见一斑。
只可惜开元十二年王皇后以符厌之事而被废,而诱导王皇后行此事的王守一也遭到贬谪赐死,家私俱没于官,如今这宅邸则就赐给了杨思勖。
“请进告阿翁,某奉命引张燕公孙六郎宗之登门拜访。”
高承信作为高力士的心腹养子,在杨思勖宅门前也是不敢放肆,他下马入前递上自己的名帖,又向门子恭敬作揖说道。
一行人在门厅等候了约莫一刻多钟的时间,又有一名面色黝黑、但却没有胡须的中年人在门子引领下阔步行来,其人先向高承信摆手打了一声招呼:“十六郎!”
“这位乃是虢公养息杨绍义,虽然与我同职内谒者监,但却还领太子左内率,皇恩借紫,六郎称以杨八兄即可!”
在这中年人到来之前,高承信先快速的跟张岱介绍一下其人,然后便也连忙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
听到这名太监的名字,张岱又是暗乐。太监们本身因为肢体的残缺而没有自己的血脉子息,故好收养子、假扮一个似乎正常的家庭伦理关系。
而高承信、杨绍义名字中的承和绍,各自又都有延传的意思,也可以说是缺啥叫啥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行动上也是不敢怠慢,连忙跟在高承信的身后迎了上去。
内谒者监虽然只是六品内官,但太子左内率却是正四品,职官类比于南衙左千牛卫大将军,比王守贞那个太子仆品秩还要更高,而这杨绍义还承恩借紫,已经能够享受三品亲贵的待遇,也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太监中排得上号的人物了,是高承信这个还在力求进步的家伙远比不上的。
“这一位想必就是张六郎,当真丰神俊朗、风度出众!我耶近日居家休养,正于校场检校儿郎,六郎且随我同入吧!”
杨绍义走到门厅这里,先与高承信寒暄一番,旋即又对张岱笑语说道。
张岱闻言后便点头称是,旋即便一起往宅内行去。
他倒是看过不少玄宗朝太监嚣张跋扈的事迹,但来到这个世界后实际接触起来,倒是能感觉得到太监们权势颇壮,但真正嚣张跋扈到不讲道理的却还不多。
诸如高承信和眼前这个杨绍义,他们都是当权大太监的心腹样子,可是面对自己的时候也都客客气气的,倒也并不倨傲。
不过他倒也不会就此便认为太监都是如此,他们对自己客气,无非是彼此没有什么矛盾冲突,加上他自己也不是一般人,爷爷张说、大姨武惠妃都是让太监们需要礼貌对待的人物。
太监本来就是侍奴,当然会察颜观色、礼貌待人,可一旦面对不需要他们这么做的人,那张扬、嚣张想必就会显露出来。
就拿自己第一次入宫见到的那个李静忠来说,这家伙体贴周到、人畜无害,谁能想到再过几十年连玄宗和高力士都被其呼来喝去?
杨思勖这座家宅极为宽阔,一行人行走其间简直就像走在宫苑中一般,而接触的真正的权贵多了,张岱本来还颇为自得的自家大宅越来越相形见绌。
不是说的洛阳无大宅?可他游走出入的这些宅邸,却是个顶个的大!可见世界的全貌也是不会完全向不相干的人打开啊。
杨思勖这大宅不只屋宇众多,宅中居然还有着一片占地起码十多亩、开阔平坦的校场。此时的校场上正有两方各自几十人马纵横驰骋对战,场面很是热闹。
在校场南侧有一座竹棚高台,台上还搭设着防风遮阳的帐幕,杨绍义示意高承信和张岱随其一起行上竹台,然后他自己率先入内恭声道:“阿耶,高十六和张家六郎来了。”
“让他们进来吧。”
杨思勖此时正仰躺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毡,他一边看着校场上的骑士较技,一边开口说道。
“孩儿拜见阿翁!”
高承信入帐后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道,其用力之猛,哪怕地上铺着地毯,张岱听到那膝盖撞下的声音都替他疼得慌。
他这里正犹豫着该要如何礼见,榻中的杨思勖便说道:“张郎得体人家的少俊子弟,不必效此奴性,常礼相见即可。我这里风痹足痛、难能起行,并不是特意躺在这里倨傲见你。”
“虢公国之忠耿、劳苦功高,小子慕名久矣,能得召见,心甚欢愉,岂敢妄自怨念!”
张岱听到这话后,连忙入前深揖一礼,继而便忍不住有些好奇的向上打量,正望见杨思勖也正垂眼端详着他,视线略一接触,那老眼虽然有些浑浊,但是仍然锐利,张岱自觉有些不恭,便又连忙低下头去。
“张郎可有什么仪态气度相类的同宗兄长?”
杨思勖在看了张岱一会儿之后,忽然又开口问道:“今虽初见,但观儿郎风采却仿佛旧识。”
张岱听到这话后不免一愣,旋即便又说道:“小子于大父门下乃是孽长、并无同祖兄长,更上倒有多位亲长仁兄,但家人皆言小子貌类母族,因与诸兄颇有差异。”
“张郎是息国公外族,或许阿翁旧事武太后朝有见类似。”
高承信连忙在一边说道。
杨思勖听到这话后又深深打量张岱几眼,然后摇头道:“不是武氏诸人,但是谁呢?人老健忘,想不起了、想不起……”
他嘴里念叨着,老眼中却忽然泛起潮意,冥冥中仿佛有什么飘渺的人或事为其所遗忘,只在心头萦绕着一股挥散不去的怅惘。
接下来张岱便和高承信一起坐在帐中,一同欣赏着校场上骑士们的竞技。至于杨思勖则仍沉浸在那一股惆怅的情绪中,谈兴并不高。
看着这宽阔的校场,张岱也是颇为眼热。
他家宅虽然不小,但是居人也多,可没有这么大一片空闲地方搞什么校场马埒,想学什么控马之术或是马球之类,要么得在坊间租赁球场,要么就要到郊外去,都不是很方便。
他倒不指望自己能够操练成什么弓马娴熟、武艺绝伦的勇猛大将,但对自己也不乏出将入相的职业规划和期许,当然也需要骑术基本功过关。
而且诸如丁青之类的亲信也要好好操练,无论是拱从保护还是日后上阵杀敌,也都需要娴熟的技艺。如果家中能有这么大一片场地,操练起来可就方便多了。
“张郎也爱这些军卒戏技?”
杨思勖沉默了好一会儿,见到张岱神情专注的欣赏着校场上的演武,于是便笑语问道。
张岱闻言后便点点头:“某虽都下无赖少徒,亦有尚武尚功之志,因闻虢公威震西南,身虽未至,心甚向往。来年气力养成,若能从征麾下,亦所愿也!”
杨思勖听到这话后便大笑起来,抬手指着张岱说道:“我军中武夫,言行尚直,张郎此言或是恭维,但我却当了真,来年若再有征事,辟你从征,你可不能推脱!”
“这是小子的荣幸!”
张岱闻言后便也连忙说道,他也希望能增加自己的阅历见闻。
瞧着杨思勖对张岱的态度还算和蔼,高承信便又连忙起身道:“今日孩儿与六郎来拜见阿翁,问安之余还略存私计,事关北门霍公……”
他这里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张岱也赶紧趁机讲述一下自己的疾困,求杨思勖加以庇护。
张岱见状后便也连忙站起身来,将得罪王毛仲一事向杨思勖讲述一番。
他与杨思勖虽然没有什么亲密的来往,但飞钱的利益也有对方一份,而且他无意间阻止王毛仲女儿入宫,不只对惠妃好,同样也是帮了一把内官。真要让王毛仲把这事做成了,那内官们在其面前更抬不起头来。
杨思勖在听完这话后,便皱眉沉吟起来,过了一会儿便抬手示意两人归座,然后又召来一名侍者低声耳语一番。
那侍者受命后便匆匆退下,过了约莫一刻钟有余才又返回,其身后跟着两名身形健硕且年纪不大的宦者,其中一个手中还捧着一个数尺见方的锦盒,走进帐中后便将锦盒恭恭敬敬的摆在杨思勖面前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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