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9 人间必有深情不弃

眼下还只是年底岁尾、新春未到,这一首《元夕》辞自然不怎么应景,但因声辞太过美妙动人,众人在听完后也都没有深究此节,而是沉浸在那美妙的意境当中。

甚至就连武惠妃在听完这一首声辞之后,眉眼间的忿意都大为淡去,转而有些哀怨的望向上首席中的圣人,心中愁思被撩起,久久不能平息。

然而正当众人还沉浸在这意境中怅然遐思的时候,殿内却突然响起了一个稍显突兀的声音:“请问王氏娘子,所唱这一首声辞谁人所作?”

问话的正是张岱,他不是没有想到其他可能,但当下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要确定一下是否最坏的一种情况。

如果对方当真是穿越者、或者说能够接触到其他穿越者,那他作为已经暴露出来的一个,处境无疑是极为危险的,这样的情况容不得他再仔细猜度试探,当面发问才是最直接了当的的做法。

“啊?这、这声辞是我一位族兄所赠。”

少女也是第一次当着这么多皇亲国戚表演声色舞艺,尤其近日接连被其父灌输此事至关紧要的观念,这会儿心情也是有些忐忑不安,听到这问话后顿时起身应道,甚至都没来得及分辨是谁在发问。

张岱听到这话后眉头又是一皱,旋即便又追问道:“娘子所言族兄,是否长安贾人王元宝?”

“张氏子何故问此?我家人作何交际,想是与你无关吧?”

王毛仲这会儿又从席中站起身来,一脸不悦的望着张岱沉声道。

他见到少年与惠妃的关系远比之前所想更亲密得多,这会儿听到其人连续发问,便怀疑少年是刻意使坏,要当中暴露他与商贾合籍论亲一事而加以嘲讽,心中自是愤怒不已。

“唐突作问,冒犯贤姝。还请霍公稍容小子无状,若此声辞当真得于王元宝,则某另有一言以进。”

张岱先向王毛仲稍作致歉,然后又望回那个有些手足无措的王氏少女说道:“恳请娘子宽厚为怀、赠言解惑,这声辞是否得自王元宝?”

“不、不错,这正是王元宝日前来访我家所赠。我心爱这声辞,又请李龟年为之协律作曲,常常自唱,请问公子、张公子,事情可有不妥?”

少女又遭追问,心中更觉慌张,因恐失礼御前,于是便连忙据实以告。

“承蒙娘子错爱,幸甚幸甚!”

张岱听到这话后,心内才松了一口气,旋即又发现殿内众人都望向自己,连忙避席而出,向着圣人作拜道:“王氏娘子所唱声辞,实乃小子年初戏作,未达端庄之体,恐亲长见责沉迷嬉戏、荒于学业,一直未敢示人。

唯日前柜坊储钱用作密语,今竟于此闻得,心内惊疑不安,遂有御前失态,恳请圣人恕此无状。”

“此竟张郎所作!”

“公子所言是真?”

殿内众人闻听此言,也都各露惊奇的表情,尤其那个王氏少女更是瞪大美眸、望着张岱疾声做问道。

高坐殿中的圣人听到这话后也是忍不住笑起来:“有趣有趣!初闻这声辞,只觉言朴情切、隽永韵长,正自猜度是当世哪一时流所作,不意张岱现身认领。

你才情可观,有此趣致并不意外。然张岱翩翩贵公子,竟然也有佳人负约、失意伤怀的怅惘情伤故事?”

张岱听到圣人的打趣,自是颇为尴尬。他倒不是想借此出什么风头,实在是这件事如果不搞清楚内中隐情的话,他怕是要寝食不安。

“孟浪小子,难及大体。情事逢劫,为人所轻亦在所难免。前事羞与人言,今既难隐,聊博一哂,亦小子荣幸。”

他又连忙顿首说道,认下了这一桩为情所伤的失恋故事。

“谁言我甥儿不及大体?不过是俗人拙眼、不识真才罢了!儿郎如今名动一时、举业将成,那些错过的、辜负的,绝不值得惋惜,只是她们配不上这般出色的儿郎罢了!”

武惠妃自然清楚张岱之前在张家备受冷落的过往,倒不怀疑会有青春懵懂的少年情怀被势利冷眼所嫌弃。

就连她自己在听完这首诗后都感触不已,可知写诗之人当时是如何的伤情难过,所以这会儿她便开口安慰一番,尤其是乐得将殿中众人的注意力从王毛仲的女儿身上转移到这个外甥身上来。

她心中也暗自庆幸好在刚才将张岱召入殿上来,谁能想到王毛仲父女精心准备多时的御前献艺,所唱竟然是自家外甥旧日密作!

王毛仲这会儿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他近来又筹划多时,并花费了不小的代价,才说动兼任教坊使的范安及安排他女儿于此宴会当中献艺,准备一举敲定女儿入宫之事。

结果他却没想到半道杀出来个张岱,直将在场众人、甚至圣人的注意力都给吸引过去,将他父女的一番努力都抛在了脑后。

但是那位王氏少女心中却没有多少失落之情,她来御前献艺也是被父亲所逼迫,却没想到竟意外的发现这首钟爱多时的《元夕》辞的作者,心中也是激动不已。

之前她屡屡练唱这首声辞,也在心中细细品味那作者的伤情心思,此时见到这作者竟是一位卓然玉立的翩翩美少年,心中也是大有感怀。

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她便壮着胆子说道:“张公子人间俊士,仰慕才情者不乏。纵然一时不遇淑女、为薄情所负,但也只是短暂的厄难。人间别处一定还会有人羡此深情、钟爱不弃!”

“多谢娘子所赠良言!”

张岱听到这话后又有些哭笑不得,仿佛他真成了被薄情女子所抛弃、亟待众人呵护安慰的伤心之人。

他这里一边回应着别人的安慰,一边也在心里暗自盘算着以后文抄也得注意点,不能啥题材都抄,尤其不能再搞什么惊险操作。

回想刚才的怀疑,他的心这会儿还被吓得噗噗乱跳,心里打定主意等到王元宝回来的时候,一定要收拾这老小子一顿!

圣人这会儿也笑语说道:“少年轻浮,常情难免。朕年少时也不免荒于嬉戏,不为亲友所重。张岱一时情伤,却给人间添一妙辞,更受听者怜爱,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说完这话后,他又感叹说道:“词学之士言情述怀,别致清新又深刻隽永。元夕佳节固然人共欢庆,但也难免伤怀失意之人,张岱此作足遣此类幽怀。燕公家学当真得传,后出词人应有此子一席啊!”

张岱虽然心里少不了对圣人的腹诽,但也不得不承认当下刷圣人好感度是回报最高的事情。此时听到皇帝对自己的认可与称赞,他又连忙叩首谢恩。

“张郎此席,倒也不需要时流谁人赠予,他自己便奋争当时呢!”

这时候,突然又有人开口说道:“日前有闻张郎新作警言,惊慑京兆府诸乡贡,一时之间人莫敢言。我为相好乡贡所告,遂知此言,今且诵之,也有言需问张郎,希望张郎能够答我。”

张岱闻言后便眉头一皱,待到循声望去,发现发声的乃是宁王席中一个俊秀少年,正是宁王长子、汝阳王李琎。

皇帝听到这话后,便也兴致盎然的笑语道:“张岱又有什么新辞才声,竟为花奴拾得?”

汝阳王自席中站起身来,仍是一脸俊雅的笑容,望着张岱便作诵道:“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我想请问张郎,所诵‘腐鼠’意指何事?”

说完这话后,他的视线又扫了一眼那之前献艺的王氏少女。这少女色艺出众、很是迷人,而他也正值知慕少艾的年纪,同样也是方才殿中为之色授魂与的一员,对张岱的大出风头同样暗生不满。

张岱闻听此言后,脸色顿时一变,两眼盯着汝阳王,心内却在快速思索自己哪里得罪了这家伙,竟遭到他如此恶意的针对?

殿中的圣人本来脸上正笑意盎然,在听到这里后,顿时也是脸色一沉,并不开口说话,只是望向张岱的眼神变得有些冷。

这句诗用的典故是《庄子》秋水篇,意思是鸱鸟得到腐烂的老鼠却怕飞过的鹓雏落下抢夺。而张岱与京兆府乡贡起了争执的原因就在于他夺了京兆府解头之位,那腐鼠究竟指的何事,可就值得说道了。

尤其是在当下这个场合里,张岱真要再说出什么视功名如粪土的狂言出来,那就是真的在找抽了。可他如果矢口否认或者是更作狡辩,无疑就会给人以表里不一的奸诈印象。

张岱一边沉思着,一边又将视线转向宁王,发现宁王并没有要阻止儿子如此高攻击力的问话的意思。他心中不免又有些联想,莫非李峡之前所言对自己不爽的大人物就是指的宁王?

他这里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和自家与宁王家并没有什么矛盾纠纷,哪怕他爷爷仍然担任宰相的时候,彼此也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存在。

宁王地位超然,只要他对皇位没有图谋,那他在眼下的大唐就是无敌的存在,就连圣人都要对之礼遇有加,不敢轻易苛责。

而宁王本身又没有什么政治野心,此时放任儿子对自己进行质问,可能是真的出于一种要打抱不平、给相熟的京兆府士子找回一些场子的心理。

对其而言或许只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但却能直接影响到张岱的政治生命,但那又如何?既然作此狂言,那就要做好被人找茬的准备。毕竟眼下的宁王父子才是真正的鹓雏,而张岱则是那个可笑的鸱鸟。

不过张岱也向来不是那种任人拿捏而不敢反抗之人,哪怕是对皇帝,他心中都暗存不轨之想,更不要说区区宁王父子,难办、但也能办!

“既有相好乡贡告于大王,何以只言其一、不言其二?大王既然有问,某便斗胆作答,所谓腐鼠,指的是只敢背面中伤、不敢当面质疑的鬼祟小人心肠。”

他站起身来,直视着汝阳王沉声说道:“事必有因,言必有由,断章取义、用奸曲解,便是迹同腐鼠的下作行径!日前京兆府乡贡言多不逊,为我所见,直入其堂,当席诵此,群徒喑声,不敢作问。

无论何人将事诉于大王,若所言未及全貌,反借大王之口事后追责,此类腐鼠,宜早远之。大王虽仙姿贵胄、风骨天成,人间百邪难侵,然宗家自有皎皎君父、摹之不尽,珠玉昆仲、相亲未足,大王又何必俯就群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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