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巧巧端着粗瓷碗跨进东屋,土炕上那人已经支着身子坐起来了。
晨光透过窗纸映在他脸上,倒是比前两日多了些血色。
“康婶特地给你熬的苣荬菜粥。“她把冒着热气的陶碗搁在炕沿,“师父说你现在只能吃这个。”
晏陌迟盯着窗外光秃秃的枣树枝桠,半晌才转过脸来瞥那碗粥。青瓷勺搅着稀拉拉的米汤,底下翻出几片野菜叶。“拿这喂兔子呢?”
他嗤笑一声,“小爷又没伤着肠胃。”
“爱吃不吃。”余巧巧一屁股坐在条凳上,故意把粥搅得更响,“苣荬菜是康婶大清早去后山挖的,拿香油炒过还打了蛋花。可惜啊,有人不识货......”
话没说完,陶碗就被拽了过去。晏陌迟舀了满满一勺塞进嘴里,烫得直抽气也不肯吐出来。余巧巧瞅着他鼓着腮帮子吞咽的模样,憋着笑继续说:“知道那五个崽子为啥钻废窑洞不?”
“闲的。”他含混应了声,又往嘴里塞了勺粥。
“村里没学堂,七八岁娃娃就跟着下地干活。昨儿戚大嫂还说,要是有个教书先生......”
“所以呢?”晏陌迟“当啷”撂下空碗,黑漆漆的眸子盯得人发毛。
余巧巧梗着脖子道:“全村都盼着来个先生!管吃管住不说,逢年过节家家送腊肉......”
“这么好的差事,轮得到我?”晏陌迟忽然把碗递过来,“再盛一碗。”
“你当我是丫鬟?”余巧巧气得抢过碗,“不乐意就直说!”
身后传来懒洋洋的叹息:“哎,教书先生都要饿死了,还说什么敬重......”
余巧巧猛地转身,陶碗差点脱手:“你答应了?!”
晏陌迟歪在炕头笑得像只狐狸:“我说我爹原是县学教谕,可惜我考了两次秀才都落榜。”他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的刺字,“后来犯事流放,当个村塾先生正合适。”
见余巧巧发愣,他凑近了压低声音:“要想藏住狐狸尾巴,就得先混进羊群。”
“成交!”余巧巧蹦起来就往门外跑,“我这就找窦村长......”
“等等。”晏陌迟忽然沉了脸,“你就不怕我别有用心?”
余巧巧扶着门框回头笑:“总比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好。再说了——”她晃了晃空碗,“能把苣荬菜粥喝得这么干净的,坏不到哪儿去。”
余巧巧又添了半碗粥递过去:“伤患不能吃撑。”
晏陌迟拿筷子搅着粥碗:“男人娶了媳妇就被婆娘管,真不知道图啥。”
“放心!”余巧巧板起脸,“你就是扑火的蛾子,我也不是你要的那盏灯!”
瓷勺磕在碗沿。晏陌迟抬眼:“今儿那石头是有人推的。”
余巧巧手一抖,晌午塌方时老窦说崖顶土松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个圈。她猛地抓住桌角:“你是说...”
“有人要你死。”晏陌迟吸溜着粥,“手法糙得很,八成是临时起意。”
屋里静得能听见灶房刷锅声。余巧巧突然拍案而起:“准是余狗蛋!”
“就那个瘸腿蛤蟆?”晏陌迟搁下碗,“你咋断定?”
“除了他爹娘,我跟旁人没仇!”余巧巧掰着指头数:“余大爷家菜地烧了都不敢吭声,就三叔家...”
晏陌迟抹了把嘴:“倒是好些日子没见那瘸子撒癔症了。”他忽然想起塌方时总在眼前晃的余承欢:“你那堂妹今儿专往人堆里扎,石头砸下来前脚刚走。”
两人对了个眼神。
灶房传来康婶的大嗓门:“巧巧!你师父交伙食费啦!”
老郎中正往灶台上拍铜板:“五文钱,够买两斤糙米不?”康婶抄起铜钱就揣兜:“再不收你要念叨到后半夜!”
余巧巧掀帘子进来,正瞧见老郎中挠着后脑勺笑。康婶戳他脑门:“巧巧当家,这钱得入公账!”
……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老窦就踩着露水在院里比划。
自打老郎中叮嘱要晨练活络筋骨,他每日鸡叫头遍就爬起来打五禽戏。只是这拳脚荒废了二十年,金鸡独立时两条腿直打晃。
“窦叔!”木门被拍得啪啪响。
老窦正单脚站在石磨旁,闻言差点栽进鸡窝里。他胡乱抹了把汗,扯着嗓子应道:“巧巧啊?等会儿!”边说边往屋里窜,“孩儿他娘!快把昨儿剩的腊肉切两片!”
余巧巧扒着门缝瞧见窦婶子举着锅铲探出头,忙摆手:“真吃过了!今儿来是有要紧事......”
老窦鞋跟都没提好就冲出来,两眼放光:“可是你家邓公子应了当教书先生?”
见余巧巧点头,老汉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好!好!祠堂东厢房现成的三间屋,我这就带人拾掇!”
窦婶子端着蒸笼追到院门口,硬往余巧巧怀里塞了三个热包子:“带回去给邓先生尝尝鲜!”
老油纸包还烫手,韭菜混着虾米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余巧巧抄近道往家走,青石板上凝着晨露。拐过老槐树时,冷不丁撞见个桃红衫子的身影。
“巧巧姐!”余承欢提着竹篮蹦过来,鬓角还沾着露水,“我娘让我摘些野菊泡茶,正巧遇见你......”她亲热地挽住余巧巧胳膊,“听说邓大哥要当教书先生?”
余巧巧不动声色抽回手:“消息倒是灵通。”
“村里都传遍了!”余承欢绞着帕子笑,“要我说呀,邓大哥这般人物肯留在咱们村,定是舍不得......”她忽然掩住嘴,眼波流转,“哎呀,瞧我这嘴快的!”
余巧巧盯着她发间新打的银簪子,忽然想起上月这丫头故意推她被疯牛冲撞的事。
真以为我健忘呢?呸,老娘可记仇了!
山风掠过竹林沙沙响,她紧了紧怀里的油纸包:“晌午要进山采药,你可还去?”
“去!自然要去!”余承欢忙不迭点头,“我这就回家取背篓!”
“不着急!”余巧巧却一把拽住她,掸着衣角问:“狗蛋哥最近没出屋?”
余承欢正摆弄笸箩里的草药,手一哆嗦:“他...他嫌丢人...”
“腿该养好了吧?”余巧巧往灶膛添柴,“能下地不?”
“拄拐能走两步。”余承欢往门外瞅了眼,压低嗓子:“上回我撞见他在院里挪腾,瘸得跟老鸭子似的。”
说完又慌忙找补:“我哥说这事不怨你!”
余巧巧盯着她:“忽然想起今儿还有事,要不明儿再上山采菌子,你去?”
“去!”余承欢眼睛亮晶晶的,“我寅时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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