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队千人回鹘骑兵,离城墙六百步,就停止前行,扎住阵脚,将四周团团围住。见烽火台石门已经关闭,也不急于进攻,应该是在等待辎重后队,送攻城器械。我在敌楼看得分明,回鹘㇏骑兵都是轻骑,未带任何攻城器械。轻骑兵攻堡垒,就是送马、送人头,心思稍定。

再看附近几个烽火台,西边无起烟,应该是都被攻破了,以回鹘待唐军的赶尽杀绝的习惯,里面的人都活不成了;往东看,几股浓烟升起,向沙州报警。

离烽火台五里开外,回骰大批人马,正直扑沙州城,军队足足走了两个时辰,还未看见后队粮草辎重,估计前锋人数就不下万人。

李涯、几个哨长、什长都过来问我,怎么办。

我沉思片刻,道:

这是敌军前锋的分兵,目的就是拔掉烽′火台,阻止烽火示警,以便大军突袭沙州城。现在烽火已传递,突袭暴露,我们的任务已完成了三份一。

接下来,还有两个任务更难:

一是,固守待援。敌众我寡,应当有一场恶战。好在堡垒坚固,城墙高大,武库箭矢也多,只要坚持,固守不是难事,待援军一到,围城自解。

二是,先保证让兄弟们都活下去,再考虑尽量杀伤敌人……

话未及讲完,敌军已动,在两排盾牌的保护下,十几个人推着破门槌,朝南暸望台大门冲过来,其它三面城墙下,各有几把梯子,也在盾牌保护下一齐涌了过来……

我先上南台指挥,敌军破门槌刚到城下,正要推车撞门,两三盆火油浇下,又扔下一个火把,破门槌的车呀人呀一齐着了火,燃着的人地上打滚,哀嚎不止。

城墙边,一把梯子下,躲着十几个敌军,慢慢靠近。令众军先不动,待敌到城墙之下,即将竖梯、盾牌松动之际,一齐放箭,敌军纷纷中箭,梯子都掉地上了,没中箭的纷纷龟缩到盾牌下,又慢慢的退了回去……

第一轮试探攻击,敌军在南台就丟下十几具尸体,烧了破门槌。西台、北台也各有杀敌几人。趁兵退走间,又召集众军官叮嘱道:首轮敌军轻敌了,下一轮必有骑兵射箭助攻。只要骑兵不靠近,我们只用盾牌护住弓手,不必理会骑兵,专射抬梯子的敌军。只要梯子靠不上城墙,敌军就无法近战。

果不其然,第二轮敌军骑兵缓缓靠拢,一千人弓弦齐响,一时之间,满天箭矢雨点般飞来,噼噼啪啪射得人抬不起头来,有的木盾瞬间就插满了箭羽,象刺猬一样。

敌军趁此空隙,十几把梯子呈十几路纵队,又上来了,看着就宛如千脚虫在爬行。只要梯子一靠拢城墙,弓手、驽手齐射,冒着敌军如蝗箭矢,也不能让梯子立起来。城墙之上有人倒下,立马又有人补上,反反复复,敌军始终无法把梯子立起来……

第二轮我军伤了好几人,所幸无均无大碍;敌军伤亡更惨,中箭驽死亡的就有一百余人,伤者更多。我让盾牌兵拔出箭矢,收集起来交给三哨长的人修复,能再用的,也有十之三、四。又令众军救助伤员,余者抓紧时间,和衣躺城墙上休息。

我在西台城墙之上,远远望见,敌军南边、北边均有几骑飞奔中军。

便叮嘱南台李涯和三哨哨长道:敌军两攻不利,在商议应对之法。我猜他们所带梯子有限,附近又无树林,一时之间无法多造梯增兵,只有集中梯子,攻我某一面。李涯你上南台观察,摇红旗,敌在南面,白旗在西面,黄旗在北面。第三哨全员备战,见旗号立即施援。

安排妥当,带将官们下城墙。入厨房,见厨房备食比平日更多,叫了粮官过来,再三叮嘱众人道:

今日可明白告知你们,此次被围,敌军势大。沙州守军才三千人马,尚自暇不顾;肃州路远,援军至少半月方到。事已至此,唯有死战!能坚守半月以上,敌退围自解,坚持不住,城破人亡,无一会幸免。宣布几条特别注意事项:

一,即时起,口粮、饮水统一管理,不可浪费!

二,院里柴、草等易燃之物,搬入室内,提防火攻。

三,准备火油、沥青等物,情况危急时用来杀敌。

四,医、药及绑布准备停当,随时救护伤员……

我军存粮只有七日许,水窖存水不过十天,如不及早应对,戮力同心,届时城未破,我们就渴死饿死了!自今日起,水,口粮等物,应限制供应,吃食只供七八分饱,洗漱俱停。军马三匹,只喂粗料,马料中黑豆等精料,慢慢掺入军粮中。如果各位还有其它好的筹粮、增水之法,当提出来,早作准备!

众人刚要作答,只听见南台那边,哨声大作。急忙奔上城墙,南台顶上白旗急摇。一看,南、北两边敌阵大动,只留一两百骑在原地,其他的人马都集中到西边,城墙下丟下的梯子,不知何时都被偷偷拖走了……

问瞭望小兵,几个小兵皆道:“我等见敌军不是进攻,而是用战马拖着梯子后撤,众人都在休息,就没敢报告……”我只好又重申,任何敌情,哪怕是风吹草动,都要报上来。

第三哨都上了西墙,他们等了两仗,一箭未放,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又急调北、南台盾牌兵过来防护,并西墙脚下准备了火油、沥青。

这边刚刚准备妥当,敌军已到西面城下。

敌骑未曾受过攻击,见我军人少,心中骄纵大意,行至距离城墙不足两百步,尚继续往前。我见状,吩咐长弓手,趁敌军不备,一阵长弓急射。几十只箭忽然杀到敌军眼前,霎那间几十人同时中箭坠马,战马也射倒了十几匹。敌阵脚大乱,乱哄哄的拥挤退到射程之外,第二轮箭刚好杀到,可惜大部分射落到了地上。

敌军乱了一阵,才重新布阵。这次,一边射箭压住我军反击,一边往前冲,我军又只能躲进盾牌下避箭。十几条千脚虫拥挤在西边,可惜,烽火台未备巨石、擂木,不然又会杀伤一大片!

长梯离城墙越来越近,到了墙下,敌军全舍了盾牌,不顾伤亡也要把梯子竖起来,助攻的骑军,射箭愈急,离墙越来越近。一时,墙下人满为患,拥挤不堪。

三哨长大喝一声:“是时候了!”城下火油、沥青急速递上,一阵咣当咣当声,连罐带油往下砸,又接连丟了几十个火把。只听见墙下一阵叫喊声,接着一股浓浓的皮肉焦糊味直冲鼻子,闻之令人带呕……

我用盾牌护着头,偷偷一看,原本几十团火焰,变成一两百团活着火团,在地上翻滚哀嚎,立起来的梯子,也有几把被点燃,梯子下的敌军正在不管不顾扑火。见状,我大喊:

继续扔火油,沿着梯子浇下去!

已经靠上墙的五、六把梯子,瞬间被点燃,自上而下燃烧起来了。梯子底下的敌军,也好些被点燃了,剩余的敌军全部逃开了。

敌军中军中响起了牛角号声,随着号声,骑兵拉出一个缺口,攻城梯的敌军,拖着伤员往后撤了。这是退军的号角,步矣撤后,骑兵们也停止了射箭,缓缓后撤了。

敌军全部撤到六、七百步的大营里。我见一把梯子只下头在燃烧,上头并未点着,吩咐哨官安排几个人,用绳子慢慢拉上墙来,用沙土灭了火。一看,如果上梯的人少,还能安全使用。其它几把都烧成炭火了!

天色已晚,我和第三哨,留城墙上当值,其他人都下城吃饭。

李涯默默来到我旁边,我瞄了他一眼:脸上颧骨处一片潮红,两眼赤红,嘴唇却是灰白色,只有被牙咬破的几处,才露出一点血色来。他初次经历战场,身体还在激动、发抖。这是新兵正常反应,大战之后,有点后怕。我把馍一掰两半,分一半给他,他摇了摇头,道:我不饿,区都头,我有点想吐……

我安慰他:第一次打仗,都是这样的。你表现已经很好了,很多人第一次都不如你!我第一次杀人,杀的是个吐番兵。由于没有经验,用力一刀,将他的头颅都砍飞了,却忘了要在他身子上踢上一脚。结果没头的身子往前一扑,一腔子血全喷在我脸上、嘴里、身上……又咸又腥,呕了三天,洗了几十次澡,差点没洗掉一层皮……

李涯闻言,也笑了:都头,这些都是真的?

我点点头,拿出水囊递给他,他接过去,喝了一大口:其实,今天……我一个敌军也没有杀。

我道:不急,你小子,是当将军的料,手上迟早都会沾满敌人血的……

“每每想起这个场景,恍如就在昨天。”区老爷子叹息道。

小玉听得传神,心里头是又担心又害怕,紧紧抓住区寄的手臂,指甲都抠到他肉里去了。

“后来呢?区爷爷。”李士瓒问道。

“后来?后来该吃中午饭了……我们吃完继续讲,好不?”区老爷子长出了一口气,“我也得缓一下,毕竟岁月不饶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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