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十二节 多谢提点

李皑带着族中其他四位长老,站在北堡门外,迎接袁州府司兵参军许亮,还有四位随从。

许亮在十步外翻身下马,主动上前行礼:

“哎呀,李堡主,各位长老,客气啦!”

“白身李家堡李皑拜见参军大人。”李皑执礼甚恭,一点也不怠慢。

其他长老也纷纷见礼。

等仪式搞完,李皑请许亮先行,自己落后半个身位,躬身为其引导。

许亮非常受用,一边走一边和李皑随意攀谈:

“李堡主,卑职这一路走来,李家堡就是和别处不一样。堡内秩序井然,百姓安居乐业,景象甚是兴旺!李堡主治理有方啊!”

听到如同彩虹屁一样的褒奖,李皑心里直打鼓,这是打算在哪方面要好处啊?但口里马上学着打官腔:

“都是朝廷爱民恤民,州府各位大人勤政保民之功啊!李某只是恰逢其时,顺势而为罢了。”

“哈哈哈,好一个顺势而为。所以,我等都应该以实际行动报答朝廷的恩典。”

这是要开海口了吗?还实际行动?

李皑口中回着“那是那是”,心里不禁忐忑起来。

来到李皑家大堂,请许亮上座,其他人各按其位。

许亮非常健谈,从金陵传出来的各种朝堂趣闻,到各位朝中大臣的喜好,金陵城风月场新晋的名伶,再到风云变幻的南北两朝局势,侃侃而谈,风云与风月,无一不是信手拈来,了若指掌。

让李家一群人听得时而叫绝,时而大呼有趣,时而满含艳羡,时而扼腕叹息。表现出一副乡下土族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求回报地为许参军奉献满满的情绪价值。

不管话题绕多远,终究是要回归主题。

“李堡主,眼下两朝在淮地争夺激烈,各州府都在厉兵秣马,等待朝廷的征召。”许亮看看李皑,“厢军扩充不少,但是粮草得各州府筹备。你们也知道,袁州地僻人微,远离朝堂,想多沾朝廷雨露是不可能的。须得各家的孩子各家抱,自家的事情自家办啊。”

你刚才说朝廷的事,不是和说你们家后院的事一样吗?怎么现在就“地僻人微”“远离朝廷”了呢?

李皑一点也不想接口,一副继续伏耳倾听的样子,乖巧无比。

许亮心想,老子说这么多,你不能一直装孙子呀。见李皑就是不开眼,只好自己说下去:

“所以呀,李堡主得继续为州府分忧,做各大家族的典范。”

你还没说要干嘛,我做个锤子典范。难道我主动开价?想什么呢?当我们真没见过世面。

李皑只是微微点点头,这种事谁先开口谁被动,你当我傻?

“我看这样,往年李家都是捐助新粮一千石。今年特殊,就捐个三千石吧。”

李皑夸张地张大嘴,一副要塌天的表情:

“不,不是,参军大人,我李家堡哪里拿得出这么多!”

“李家田亩多,应该多为朝廷分忧啊。”

“我们不是不知回报朝廷恩德,实在超出我们承受的范围。再个,李家堡哪里田亩多了?”李皑据理力争,

“大人,我跟您算笔账,李家堡共有田亩一千零四十亩。平均亩产三百斤,全年收粮就只有三千石多一点点。交掉四成的田税,就剩一千八百石。每年我们支持一千石,就剩八百石。李家堡上下五百余口,吃八百担粮本就不富裕,有不少家庭处在饥饿半饥饿的状态。几乎没有余粮,每年都是得过且过,什么以丰补欠是心有余力不足。现在大人让我们交三千石,我们不吃不喝也交不出啊。不怕大人您笑话,我们都想请大人关照,今年能否少捐二三百石,以缓解我李家堡负担。”

“哎呀,李堡主,我都才开口,你倒是哭起穷来了。这样吧,二千石,不要再推脱了。”

许亮这种官场老油子,怎么可能听李皑几句叫苦就退缩的,让步只是一种谈判手段。

“不行啊,参军大人,一千石就已经难以承受,哪里还能拿得出这么多。”

“今年禁军扩编,厢军还得增员,到时李家还要在多方面支持州府啊。”许亮开始摆脸色了。

李皑心里已经开始骂人,这个混蛋,居然拿这个来要挟。于是,只得勉为其难地妥协:

“只要参军大人征招中免掉我们丁壮的名额,我愿捐出一千一百石。”

“哈哈哈,李堡主说笑了,免掉肯定不行,可以考虑在往年基础上减三成。”

谈判就是利益交换。

“六成。”李皑再次开价。

“四成。不要再说了,再减,卑职就无法交差了。”

“那,行吧。还是要谢谢大人的照顾啊。”李皑总体上是满意的,用一百担粮换取减少五六个征召人数,还是很值的。

“但是,李堡主,一千一百石少了,至少一千三百石。”

这狗官,这才是他的底线。可你打算要我们一千三百石,却开价三千石,真是黑了心。

“不行啊,加二百石太多。剩下的人均一石粮都没有,真会饿死人的。”李皑一脸痛苦。

许亮撇撇嘴,面带轻蔑的说:

“李堡主,咱们也不用藏着掖着,你们李家堡真就只有一千亩水田?如果核查一下,到时怕是远不止增加三百石吧?”

“参军大人,我们李家堡是最本分的,不敢欺瞒官府。这样,一千二百担。”

明摆着这家伙是有备而来,筹码还真多,且都戳中李皑的痛处。

“哈哈哈,李堡主一点不爽快。对了,前几天有人告诉我说,李家堡收留来历不明的人。我都在和司户参军说,李堡主乃忠厚长者,不似某些藏污纳奸之徒,断不会做有违律法的事。”许亮微笑地看着李皑,“我说得对吧?”

这事怎么传出去的?我到底是认还是不认?这家伙还有多少牌没打?

“那是那是。许大人是最了解我们的,历来对李某关照有加,许大人的情我们李家堡是一定要领的。这捐粮的事再难我们也一定办好,就一千三百石。”李皑忽然豪爽起来,但立即就凑到许亮耳边,“不过,能不能明年就捐八百石?”

“哈哈哈,不瞒各位,这官府的事,既是卑职的事,又不是卑职的事。”许亮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慢条斯理,“今年是卑职的事,明年就可能不是卑职的事。说不定明年朝廷有恩旨,免了所有人的钱粮呢。那许某就是慷朝廷之慨了,岂不是僭越。你们说是也不是?”

就这么一句话的事,让你拽出一堆鸡零狗碎,搞得道理有多高深似的。

在场的人马上陪着一起笑起来,笑得十分开怀,好像他们刚才一直在这么轻松愉快地交谈。

“对了,还有一件事打个招呼,朝廷正在争议大户侵占官田的事。具体会怎么决定,谁都不知道。各位还是先做点准备吧,免得到时有啥说不清的。”

看到大家一脸愕然,许亮突然爆发出爽朗的笑声:“哎呀,你们看我这张嘴,就喜欢瞎说。咱们哪说哪了,当我啥也没说。多包涵多包涵哈!”

“哪里哪里,多谢许大人提点!”李皑首先从茫然中醒过来。

原来大家都在侵占官田,妈的,我怎么就这么老实,为什么就不知道也去占一点。亏大了!

朝廷争议?如果朝中大臣没有参与其间,哪还有什么好争议,直接收回去不就完了。估计所谓争议多半都不了了之。

这回还真得谢谢这位许大人,不是他说,还不知道可以这么干。

西边隘口外可是有官田上千亩,因为无人耕种,连年抛荒。虽然不是什么上等田,收成达到上等田的七成是没有问题的。

何况,这些田不在李家堡名下,便不用缴纳田税,这得赚多少。

李皑早就盯上了,想买下来。一问,居然要三十多贯一亩。一犹豫就过去好几年了,真是守着粮仓饿肚皮呀。而且,官田四周是管家的山林,做点什么不好?

这时仆役来报,宴席已备好。

这回李皑是真热情,双手搀着许亮去餐厅,感觉人家提供这么一个有价值的信息,只要三百石,已经相当仁义了。

不,许参军不是来要粮的,而是来送大礼的。只不过送的是朝廷的礼,换取完成自己一点点任务。

席上作陪的多了一个李煲,这是李皑着力培养的接班人,这种历练场面可不能少了他。

席中宾主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喝得非常尽兴,非常嗨皮。

临走,李皑给许亮塞了一个五十两的布袋。许亮也愉快地收下了。

李炎在民团部密切关注许亮一行,希望他们快点离开,他好及时恢复李家堡的防务。

作为民团的实际掌控人,按理他要出席酒宴的。但是,在官方的记录里,李家堡民团的头领应该是堡主李皑。李炎只是代理父亲在管理民团,官方是不认的。所以他出席酒宴会有些尴尬。

当然,雪藏李炎,李皑还有些小心思。一是要突出长子李煲,为了确保将来接班,不能让其他人分散他的光芒。二是怕被厢军征召。在他没有准备好之前,李炎去厢军并不是条好出路。

他正百无聊赖,赵鸣兴冲冲进来了。

“行之,我的东西准备好了。你看!”

赵鸣手里拿着一个鹰爪一样的铁器,一看就是上好的精铁打制。

“这是厚直兄长要的东西?”

“对。还有一条绳索。”

赵鸣说的绳索,是他们带来的登山绳,已经被他用颜料搞得一眼看上去是一条麻绳的样子,就是经不住细看。

“不知道今天许参军来是什么意思,我们可能要提前行动,不能拖延了。”李炎拿起放在桌上的弓,“我该去和他们会合了。”

“什么时候动身?”

“等大人们走了,我去和父亲说一声,今晚就带人过去,最好明晚行动。”

“那你等下将这个带上。”赵鸣将鹰爪递过来,再将一个布袋放在桌上,“这是绳索。”

李炎点点头:“这两样东西不能我带着,必须今晚以前送到厚直兄长那里。”

然后让传令兵将传讯人喊来,当着赵鸣的面,一五一十地交代好,命令他务必在天黑前将东西送到。

直到未时末,才确定许亮打着酒嗝,骑在马上一摇一晃地走了。

李炎立即赶回家去,进到书房,看见父亲撑着脑袋,满身酒气,歪在书桌上。马上给他沏了一杯茶,喊仆役打来一盆热水,烫过汗巾,就要上前给父亲茶拭。

李皑主动接过,将汗巾敷在脸上,口齿有些不清:

“有事吗?”

“父亲,山匪的情况我们掌握得差不多了,相应的准备也做好了。我想今晚就带人过去,尽快行动。”

李皑一拍额头,心里懊恼地骂自己,该死,我怎么能喝成这样,险些忘记这件大事。酒一下醒了一多半。

“你们想怎么做?”

“我带二十名弓弩手过去,每人备四十支箭。再准备二十辆骡车。具体行动时间,我们还要最后确定。也就两三天吧。”

“小心行事,万一不行就放弃,交赎金也不是不可以。”

“知道了,父亲。那这边的防务就要让父亲操心了。”

“不要紧。现在基本确定,匪徒不会来攻击。我们也就是以防万一而已。”

“那父亲还有什么要交待?”

“平安回来!”

李炎一点头,转身出门。

二十人的队伍,带着二十辆骡车,准备工作还是有不少。

李炎学习林杰的办法,分成三小队,天黑出发。另外,每人准备一条白布,系在左手臂上,脸上蒙一块黑布。沿途不许说话,不许呵斥牲口,保持静默。

四十里的山路,对训练不足的团丁和完全没训练的骡子,真是不小的挑战。

经过对信使来回路线的优化,路途缩短了三里,而且基本远离村庄,不会引起狗叫。

这是李家堡民团第一次远离李家堡作战,是真正的作战,是要去杀人的。

平常在堡内防御土匪,大家主要是依仗防护墙和堡门,朝着外面的匪徒射箭。有没有准头,伤没伤人,团丁们基本上都不是太清楚。只要把箭射出去,喊几句壮胆吓唬人的口号,土匪们多半就会走。

这次不一样了,是要短兵相接,而且是在人家的地盘上。

李炎是真没信心。

面对列阵以待的团丁,李炎没有多少话,只是看着大家:

“有后悔的,现在就提出来。”

没有人回答。

“再说一遍,后悔的提出来。”

还是没人反应。

“好样的!第一小队出发!”

二十个团丁说不怕是假的,但激动也是真的。

只要参加行动,见人就是二十贯,立功的至少八十贯。受伤的治疗费用堡中全部负责,直到伤愈。战死的抚恤费五百贯,爹妈子女由堡中赡养。

这些可都是族长亲口许诺的。这诱惑太大了!大到完全可以压制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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