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一个人可以足够锋利但绝对不会强韧无比。白落雁是这世界上七十亿人口中的一员,所以她与所有人一样,一样地脆弱,一样地需要被呵护,只是她习惯了坚强,习惯了去呵护别人,习惯了独自面对困境,她会想办法冲出困境,如果冲不出,她也没什么好遗憾的,接受任何结果成了她人生的底气,她不得不如此。
就在那架本可以带她回家的飞机飞出战区抵达中转站时,兰海国内最着名的兰海山被数颗炮弹击中,战火引燃了山火,在这春风和煦的日子,在山花蓄积了一年力量即将绽放之时,山火迅速蔓延开来,火势迅猛,山连着山,树连着树,依山而建的房屋也没能幸免,都在大火中燃尽了此生的最后价值。白落雁刚刚睡下还不到半个小时便被震天响的警报声吵醒了,她没多想,以为战争又升级了,她迅速起身,拿好必要的证件,查看着手机,等待着使馆的指挥。这些天她很少查看新闻,多数时间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机会,她擅长思索、发呆与等待,擅于在混乱中屏蔽掉一切信息,于是她只是坐在房间里静静地等待着。
天快亮了,她还没收到使馆要求人员撤离的信息,她便再次和衣而睡,尽管她睡得不那么踏实,但是当她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她下楼到小餐厅吃饭,这才听人说起这场令人惋惜的大火。大火还没停止,附近国家的救援队都赶来支援,因为山连着山,唇亡齿寒,也说不清山火更可怕还是战火更可怕。
一夜之间,山火使得山下一座美丽的小山村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只留下黑色和灰色的灰烬。同餐桌的华人正观看着有关这次大火的小视频,白落雁也凑过去看了一眼,眼见着大火熊熊燃烧,周围还响着此起彼伏的炮声,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好在,因为战争,村子里很多人早早就撤离了,穿着不同军装的军人暂时放下了手中的枪支,拿起了铲土的铁锹,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因为这场山火,国际局势更加复杂了,兰海国背后的相关利益国纷纷发表声明,希望战争可以尽早结束,人民上街游行,呼吁和平,谴责这场战争的始作俑者;敌对势力也不甘示弱,明里暗里聚集着武器弹药,无论正义在哪一方,苦的总归是平民百姓,原定于隔日运送国人回家的飞机自然无法按时抵达了,众人忧心忡忡,但也无计可施。有些拖家带口的家长们不得不动起脑筋准备通过私人关系躲到邻国去,或者就此驻扎在邻国或者辗转回国,总之他们不愿意再听天由人,机会与风险的比率谁也算不清楚,但人们觉得还是动起来的机会大一些。白落雁孤身一人,她不必费尽心思地计算何种方式的生存几率更大一些,她决定再等两天,如果两天后,事态还没有好转,她再想办法。
酒店里的人越来越少,附近居民区的人也越来越少,不过使馆区的人还没有撤离,说明至少目前这片区域还算安全,这便是留下的人的定心丸。物价飞涨,物资供应越来越短缺,当晚酒店的餐食已经缩减了大半,晚餐是早上大家吃剩下的土豆、鸡蛋和甜菜根,白落雁勉强吃了几口便回房间睡觉了,她倒是不觉得饿,她习惯了清简的饮食,她甚至也不觉得孤单,不觉得害怕。晚间,刘然、王哥轮流给她打视频电话,就连李健和欧阳青也知道了她滞留在战区的消息,她可以安慰自己,但是却安慰不了替她着急的朋友。
山火连续燃烧了两天两夜,从地球上方向下看,地球上又多了一块黑色斑点儿,因为山火,酒店停水停电,偌大的空间仅靠酒店里的发电设备供应而运转着,老板还算有良心,在这种情况下也没丢下员工和客人,不过白落雁一直窝在酒店房间里,不是她不想动,而是她突然之间生病了。
半夜的时候,她突然感到浑身因寒冷而颤抖,她在恍惚中裹紧了单薄的被子,她心下大呼,“糟了!”渐渐地,她感到浑身发烫,喉咙越发干渴,吞咽一下都疼得厉害,她起身摸起床头的矿泉水瓶,费力地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水,瓶子里只剩下那一口水,喝完水她又倒下了。她有心去行李箱里翻出感冒药,她觉得她已经起身了,她觉得她一次次地从床上爬起来,但她也知道,她仍旧瘫在床上一动不动,在恍惚中,她哭了出来,嘴里哼哼唧唧,她喊妈妈,念爸爸,呼唤奶奶,她告诉他们她病了,眼泪不断地从她眼中流出来,她一阵清醒一阵子糊涂,她一直哭,眼泪干了,她口中仍旧念念有词,只是没人知道她在说什么。她像个孩子一样无力,这一刻,她不再是老板,不再是成年人,只是一个生了病的小女孩儿。
外面的夜那么黑,没有灯光也没有月光,屋子里那么冷,她把自己紧紧地裹在被子里,朦胧中,她觉得自己太可怜了,她向神明祈求,她想要见爸爸妈妈。突然之间,她觉得喉咙被清凉甘甜的泉水滋润了,她觉得神明听到了她的呼唤;突然之间,她觉得有人把她紧紧地抱紧了,她不断颤抖的身体逐渐平静下来了,她嘴里的呓语还没停下。
“你说什么?”男人把耳朵凑到她嘴边。
“冷,我冷,妈妈,我冷。”
她被抱得更紧了。
“还冷吗?”
“嗯,嗯。”
男人又把耳朵凑到她嘴边,“嗯,什么,你说什么?”男人的声音温柔极了。
“妈妈,我怕!我就一个人,我可怎么办啊?”
“别怕,有我在。”男人说完,眼角湿润了,他紧紧地抱住这个弱小的、可怜的身躯,想把所有的温暖都给她。他喃喃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离开你。”他为她擦去脸上的泪,也为他自己擦去眼角的泪。
她感受到了那份温暖,她嘴里的呓语渐渐停了下来,沉沉地睡去了,等她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黑暗褪去,阳光透过窗玻璃洒进来,她觉得浑身暖融融地,身体轻快了不少。她还没睁开眼,只觉得自己被紧紧地裹着,不只是被被子裹着。她不敢睁开眼,生怕睁开眼,身体的暖意会消失,更怕抱着她的人会消失,她怕一切都是一场梦,她很多年没做过美梦了。她眼皮抖动了几下,意识逐渐清晰,她觉察到她不是在做梦,于是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被男人紧紧地抱着,她转动眼球,环视了一下房间,确认自己还睡在酒店里,她竖起耳朵仔细听,什么都听不见,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男人的呼吸声和谐地起伏着,再仔细听,只有空气的振动声,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活在现实中,她甚至不敢转动一下脖子,不敢发出一点儿响声,生怕破坏这和谐。她静静地盯着眼前的男人,男人穿着宽松的灰色运动帽衫,头掩在衣领里靠近她的脖子,她看不到他的脸,她被他紧紧地抱着,这次,她的意识真的恢复过来了,她确确实实地知道了,他来了,梁晨鱼来了,他正被梁晨鱼紧紧地抱着。
奇怪的是,意识刚一恢复,她便又变成了那个坚强的大人,她的柔弱一下子不见了,她想从他瘦削但是有力的手臂里挣脱出来,她觉得口渴,于是她轻轻地蠕动了一下,就在这瞬间,炮声轰隆,一下子打破了这静谧,她也下意识浑身一颤。
“怎么了?”梁晨鱼猛然睁开眼睛,手臂发力,她被更紧地裹在了被子里。
“我渴了。”她发出的声音比她想象得要微弱。
梁晨鱼一下子坐起来,拿起床边的矿泉水瓶子,瓶子里还有多半瓶水,他把水倒进杯子里后转过身小心地扶她半坐起来。白落雁试图伸手接过杯子,她没想到她那么虚弱,拿着杯子的手虚弱无力,她喝了一大口水,但是喝的时候,水还是洒了出来,梁晨鱼立刻用手温柔地把她下巴上的水擦掉了,白落雁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既喜欢又抗拒,在这种拉扯下,她还是伸手推开了他的手,不过梁晨鱼 没理会她的拒绝。
“我看看烧退了吗?”说着梁晨鱼便把手心放到白落雁额头上,他的手还是那样温柔又有力。几秒钟后他觉得这样还不够,于是把自己的额头贴到了她的额头上,白落雁猛地闭上了眼睛,那一刻,两个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白落雁想躲开他,可他不准,用手掌托住她的头把她牢牢地固定住,皮肤与皮肤再次有了接触。
“嗯,没那么热了。”梁晨鱼说着起身离开,脸已经红到发烫。感受不到他的气息后,白落雁才默默地睁开眼睛,恢复了呼吸,她又慢慢地躺下,还很虚弱。
梁晨鱼背过身去偷偷做了个深呼吸,“饿了吧?看我给你带什么了?”尽管他这样说着,可并没有转过身。
“你怎么来了?不是不让你来吗?多危险?”她看着他的背影用尽力气说出这几句话。
“危险我才得来!”梁晨鱼从自己的双肩包里拿出一个小铁架、一个小铁锅,一小块固体酒精,又拿出两包泡面,他把铁架放好,点燃酒精,往锅里倒了一瓶矿泉水,水温一点一点地升高,他静静地盯着越燃越旺的酒精。
“你不该来,这太危险了。”白落雁又问了一遍。
他回头看着她,把食指放到嘴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不要说话了!”说完,他便又转回身盯着他千里迢迢带来的火苗。
就在白落雁把生存的机会留给别人时,梁晨鱼的双脚刚刚踏上德国的土地。一下飞机,他便收到了刘然发给他的微信,他既生气也觉得安慰,生气的是白落雁这样不顾自己的死活,安慰的是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他给刘然回复:谢谢,我去接她回家。
白落雁让他在原地等待,他等了一天,他知道了什么叫度日如年。这一天里,他左思右想,犹豫过、自责过、计算过,他终究忍受不了等待的苦,人世间最苦的莫过于无所事事地等待、无计可施地等待、满心期待地等待、不知结局地等待,等待时的每一秒都是嗜血虫,秒针动一下,身心便被啃噬一次,他忍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一天之后他还是动身了,也许战火也没有让人提心吊胆地等待可怕。他对自己说,如今他受的折磨是他该受的,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得跳进去,于是他便动身了。动身之时,他已经听说使馆会安排飞机先把华人送到德国转机,于是他便直奔德国。公关小刘也帮了他一个忙,小刘把所有的信息都发给了他。
落地德国,他并未停下脚步,而是在朋友的帮助下跟随运送物资的飞机来到了战区,幸运的是,这一路上他并未遇到双方交战,他送给战区的一名军官五根金条,于是军官便把他送到了白落雁身边,他从未觉得金钱如此有力量。
他把白落雁扶起来,又把泡面拿到白落雁面前,“来,先吃点儿,条件有限,等回去我们再吃好的。”
白落雁并未感到饥饿,但是她也知道她需要能量来恢复体力,更何况她不能拒绝梁晨鱼的好意,所以她还是乖乖地吃了起来。梁晨鱼静静地端着锅,充满爱意地盯着白落雁。白落雁吃了几口,试图推开泡面锅,梁晨鱼哄着她又吃了几口,她还是很虚弱,吃了几口之后又吃力地躺下了,梁晨鱼又喂她吃了药,一晃神,她便又昏睡过去了。安顿好白落雁后,梁晨鱼把剩下的泡面几口吃光了,这几天他也没吃几口东西,那时他精神太紧张了,不觉得饥饿,不觉得疲劳,他回到了青春年少时,一心奔向目标,他浑身充满了力量,这一刻他突然放松了下来,他知道他又走到了属于他的正确的路上,于是他也躺到白落雁身边,一下子昏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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