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一。

与气氛冷凝肃穆的京师所不同，作为山东腹地的济宁州此刻却喧嚣无比，城中人流涌动，各式各样的呼喝声不绝于耳。

随着毒辣的日头渐渐隐去，一年中最为重要的‘‘秋运’’也正式拉开了序幕。

每逢这个时候，南直隶诸省的秋粮和赋税都会通过运河押解进京。

而这济宁州作为漕运重镇以及保障京师的‘‘粮仓’’，自然而然吸引了来自大明各地的漕船及商贾。

借着运河这条贯穿大明南北直隶的经济命脉，济宁州城早已是四通八达，兴盛了足足两百余年，城池规模比之山东省城所在的济南府还要巍峨许多。

因为眼下正值‘‘秋运’’，此时停留在城外运河水面上的船只，除了满满当当的‘‘粮船’’之外，还有大量悬挂着官府标志的官船，甲板上还立着不少身材魁梧的壮汉。

这些人便是负责押送各省‘‘赋税’’进京的税吏，虽然品秩不高，但平日里行事最是嚣张跋扈，肆意在运河上赶超其余船只，令人敢怒不敢言。

毕竟谁也不愿被扣上‘‘耽误赋税进京’’这个大帽子。

但今日不知为何，这些悬挂着日月黄旗的官船被突然被拦在了码头附近，任凭这些押解赋税的税吏百般叫喊，在码头附近巡逻的官兵们也不予理会。

若是有人闹唤的凶了，这些官兵们还会在周遭百姓的哗然声中，猛然抽出腰间长刀，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有人细细观瞧还能惊恐的发现，在运河的另一侧，居然还有装备齐整的兵丁在蓄势待发，似是随时准备一拥而上。

见状，州城内外的百姓们不由得在心中腹诽，暗道瞧今日这场面，只怕又有大人物要来济宁了。

…

…

正午的阳光洒过，巍峨的城池及波澜壮阔的运河均是被映衬的熠熠生辉。

已然被肃清的码头附近，走马上任不过月余时间的新任济宁知州孙传庭当仁不让的立于人群前列，身旁则是表情不怒自威的登莱巡抚袁可立，及总兵周遇吉。

再往后，则是身材魁梧，训练有素的千余名官兵，手中所持的兵刃于头顶日头映衬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呜呜呜！

不知过了多久，平静的运河水面上猛然响起了若有若无的号角声，已然在码头附近等待多时的孙传庭等人身躯先是一震，随即便不由自主的将殷切的目光往运河尽头的天际线上望去。

远远的，只见得水面上先是涌现了一道黑影，平静的水面也泛起了汹涌的波涛，随后好似遮天蔽日的船队便赫然映入众人眼帘，其中在空中猎猎作响的明黄色军旗格外引人注目。

此时无论是在码头附近自发聚集的百姓，亦或者运河上被强行要求待在船舱中的贩夫走卒们均是不由自主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场面，似乎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宏大许多。

呜呜呜！

又是一道悠长的号角声响起，一艘形制相对精巧些的快船猛然行至码头附近，为首的将校不待船只停稳，便如利箭般从甲板上窜到了地面上，神情肃穆的盎然道:\"诸位大人，天子将至，还请做好准备。\"

\"杨总兵放心，我等已是准备完毕。\"

闻言，近些时日与这山东总兵杨肇基打了不少交道的济宁知州孙传庭便上前一步，颇为兴奋的拱手道。

自从就任这济宁知州以来，他便将全部精力用于整饬行伍，以各种各样的手段梳理前任济宁参将在军中的心腹死忠，侧面加强朝廷对于\"漕运\"的掌控力。

\"孙大人辛苦。\"

望着眼前虽是身着绯袍，但却身材高大，颇有武将作风的孙传庭，山东总兵杨肇基满意的点了点头，眼神中满是赞赏。

这位出身\"将门\"的孙大人，行事作风确实与传统意义上的文官颇为不同，治军的诸多条例，令他这位经验丰富的宿将也是啧啧称奇。

咚咚咚！

说话间，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便从众人的耳畔旁响起，只见得一艘甲板两侧均是肃立着京营士卒的战船缓缓在码头停靠。

\"臣孙传庭，叩见陛下。\"

\"臣袁可立，叩见陛下。\"

\"臣...\"

顾不上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衫，在场的几位官员赶忙快走几步上前，朝着被诸多军兵簇拥在中间的年轻天子叩首行礼。

\"杀！\"

与此同时，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便于随同大明天子朱由校一同至此的几艘战船上响起，顷刻间便是顺着略有些咸腥的微风，飘荡至府城内外。

见状，本是被勒令待在船舱中，不准随意走动喧嚣的税吏们顿时不约而同的跪倒在地，口中呼喝声不断。

或许是被空气中犹如实质的喊杀声震慑，这些税吏们大多脸色发白，嘴唇铁青，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声音在不断回荡。

本应在紫禁城坐镇的天子，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而在码头稍远些的地方，随同登莱巡抚袁可立一同至此的登莱将士们也忍不住默默握紧了双拳，眼中若有若无的不屑和戏谑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他们这些人自从被登莱巡抚袁可立亲自招募，已是兢兢业业的训练了两年之久，自认为比地方上那些疏于操练的卫所官兵强上数倍不止，对于传闻中\"百战百胜\"的京营官兵满是好奇和不忿。

但这刹那，他们却是瞬间体会到了双方之间的差距，刚刚京营士卒那道看似随意的喊杀声中分明掺杂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杀气。

\"诸位卿家等候多时，辛苦了。\"

略微笨拙的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之后，年轻天子便朝着眼前的臣工们随意摆了摆手，并将目光投向稍远些的登莱官兵和济宁官兵。

他的眼光虽然不似杨肇基等宿将毒辣，也不会那所谓的\"望气\"，但这些将士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却是让他颇为满意。

尤其是那些满脸好奇，却又强作镇定，努力维持军阵的济宁官兵，比之几个月前的那群\"游兵散勇\"，简直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