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母亲

一般来说，上坟祭祖都应该赶早不赶晚，一方面是因为吉时，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不耽搁一天的劳作。

这个时候才出发的白家跟赶早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他们只能优哉游哉地带着东西前往坟地了。不过也正因为少了赶时间的急躁，他们准备得很齐全，还带了一桶灭火用的水，为此连车子都用上了。

由于富裕村形成的原因，村子里没有宗族的概念，所以全村的墓地都集中在村东侧的一片树林里。村里一共有五十七个姓氏，每个姓氏都有一片十米见方的墓地，坟头坐北朝南，依次按代际排列，最北端的是当初身为开拓民的祖辈，而最南端的则是最晚的一辈。

从建村开始，迄今已经一百三十多年了，细数下来家家户户都经历了至少五辈，多的甚至有七八辈。白家则是有六辈，不算多也不算少。

“为什么这两个坟头要这么排列呢？”阿煜有些好奇地问道。其他行都有至少两个坟头，可是这两行却只有一个，真是奇哉怪也。

白如霜叹了口气，用拧干的布擦了擦墓碑，说：“你仔细看看就知道了。”

阿煜一言不发地看了看这两个墓碑，猛然间瞪大了眼睛，为他刚刚的失言感到懊悔了。

往前一行的墓碑上写着“妻白余氏之墓夫白延吉立”，而后一行的墓碑上写着“子白福之墓父白延吉立”。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白老三那一辈一共三个兄弟，老大白延庆在塞北，老二白延禧在隔壁同乐县，还留在村子里的只有老三白延吉，而他们都还活着，只死了白延吉的妻子余氏一人。那一整行都是给他们留着的，白老三的儿子白福只能往下一行。

坟墓的排列可以看出这个家族的繁衍走向，总体来说，白家确实不算枝繁叶茂。从最顶端的两个坟头往下，明明一度有开枝散叶的趋势，但是在往上数三辈的时候戛然而止了。上一排还有七个坟头，下一排就变成了两个，实在奇怪。

更奇怪的还有一件事，从忽然减少的坟头开始，所有的坟头都小了很多，这是为什么？

“双双，你们村……是土葬吗？”阿煜想到了唯一一个可能性，于是问道。

白如霜摇了摇头，说：“是火葬。”

“诶？为什么？”阿煜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猜对了，于是问道。

白如霜回头看了看白老三，没有回答，继续擦着墓碑。

于是，阿煜的目光也来到了白老三身上。

只见白老三叹了一口气，说：“原本是土葬的，至少三代以前还是，后来……发生了一场疫病，全村死了一半以上，当时的县太爷强制要求不管是不是死于疫病都必须要火葬，于是就改变了我们村的习惯，一直保留至今。”

阿煜长吁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这也解释了坟头忽然减少的原因，看来很多人没有留下子嗣就死于疫病了，所以才会出现人口锐减。

“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阿煜若有所思地问道。

“差不多有一百年了，我是从太爷那里听说的。”白老三回答道。

阿煜一听，有些惊奇了：“哦？白大叔的太爷活了很久吗？”

“他是村子里第一个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不过已经去世三十年了，走的时候七十八。”白老三回答道。

“原来是这样。”阿煜恍然大悟道。

身后的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白如霜的心思却完全不在其中。她仔细地擦试着面前的墓碑，有种悲从中来的感觉了。

余氏去世的时候，白双双只有五岁，而白福则是八岁。虽然十年过去了，这个女人的苦难却深深地印在了白双双的记忆中，完整地展现给白如霜看了。

并不是说白老三对她不好，相反，白老三对她比很多同龄男性对自己的妻子要好了，但是她一直以来身体都不好，那么身边的人对她再好也没什么用。

余氏的脸色一直都有些苍白，身体很瘦弱，也干不了什么活，但是却始终对她的两个孩子保持着温柔的笑容。

当时才五岁的白双双听到邻居们议论纷纷，说余氏在生了她之后身体才不好的，以为是自己害的，所以很难过地跑去问哥哥白福。

然而白福却说，娘这是旧疾复发，与她无关，让她不要乱想。

不乱想就可以了吗？娘真的不是因为她才导致旧疾复发的吗？在这些疑问中，白双双终究还是送走了她那还不到三十岁的娘。

与白双双不一样，白如霜的母亲在她的生命里留下的痕迹要重得多，一直到一年前才自杀身亡，在那之前，她们一起度过了二十七年。

虽然她曾用菟丝花这种词来形容她的母亲，但那只是个夸张的修辞手法，母亲并不是离了父亲就不能活，而是不愿离开，哪怕无名无分，被人指指点点说是小三也不愿离开。

白如霜承认，她的父母是一对恩爱的神仙眷侣，但是这丝毫没有减轻他们所经受的苦难。无法决定自己命运的人哪怕拥有了无论如何都要守护的东西，最终的结果也只能眼睁睁地失去一切。

但是她无法怨恨母亲做出的选择，因为母亲不曾辜负过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母亲的隐忍到达了坚韧的程度，一直以来都把那些难听的话挡在身后，不让它们伤害到她。

母亲给了她全部的爱，让她成为了一个懂得温暖和感情的人，就这点而言，她没有任何理由责怪母亲。

如果说母亲有什么重大错误，那大概就是天真吧。她以为只要能跟父亲在一起，就什么都不用怕；她以为女儿怎么说也是白家的血脉，应该能得到应有的保护；她以为自己只要足够隐忍，那个所谓的正妻就会容许她的存在……

可是她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为此甚至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就连她努力保护了一辈子的女儿也不得不给她陪葬……如果她泉下有知，还会选择当初的道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