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9章 惊天之言

从那日开始,新安巷伯府突然就成了京师热门,那些贵妇人乘车纷至沓来。

“长威伯可在?”

“哟!好大的门脸,不愧是陛下赏赐的宅第,就是敞亮!”

“哎!看着小哥眉清目秀的,可曾婚配?”

“……”

蒋庆之招架不住了,恼火的逃进了宫中。

“这谁把消息泄露了?”蒋庆之问黄锦。

黄锦一脸无辜,“谁知道呢?”,见蒋庆之面色不善,他板着脸回头,“查,严查!”

“老黄,查到了告知我一声。”蒋庆之是真的恼火了。

“一群老娘们来访,你不见吧!她们能把你说成是倨傲,架子大。见了吧!那眼珠子咕噜噜转,满脑子都是算计。我一男人容易吗?”

蒋庆之和道爷抱怨。

道爷叹道:“为人父母不易,不过你此刻和她们打交道也不是坏事,就算是预演一番,等大鹏长大了,便能轻车熟路。”

“这倒也是。”提及大鹏,蒋庆之就不禁乐了,“那小子如今活泼的不像话,整日闹腾。闹起来让你头疼,不闹吧!你又担心他是哪不舒坦了。”

“养儿方知父母恩。”道爷淡淡的道。

“那是。”蒋庆之换了个话题,“此次征倭,臣准备以京卫为核心,不过俺答那边不知如何了,臣准备带一半京卫……”

留下一半戒备。

道爷点头,“朕本以为你会要七成。”

他眸色温和,“九边的官兵你可抽调。”

至于南方官兵,得了吧!

虽然蒋庆之清洗过了一次,但要想脱胎换骨,还得些时日。

“九边……”蒋庆之蹙眉,“锦衣卫那边许久未曾有消息,按理俺答也该把那些部族收拾老实了。若是他得知京卫与九边抽调了精锐南下征倭,臣担心他会铤而走险。”

道爷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朕在!”

蒋庆之看着他,道爷眸色平和,“安心!”

你只管多带精锐去,至于大明本土,朕在!

“臣最多带两万九边官兵前去。加上三万京卫……”

“少了。”

“不少了。”

“你上次说倭国若是集结起来,数十万大军轻而易举,五万人马……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你手中,如何能敌?”

“那些不过是乌合之众……”

“嗯?”

“臣,轻敌了。”蒋庆之低头,“要不,臣从南方抽调两万官兵跟着出征吧!”

“那些官兵可堪用?”道爷狐疑看着他。

当然不能大用,蒋庆之说:“终究要见血,要经历战阵方能成军。再有,那些官兵在战后维持地方,镇压地方绰绰有余不是。”

道爷沉吟良久,蒋庆之百无聊赖的拿着身边的拂尘甩了甩。

“宗室之事,缓行。不过……三代……朕以为,妥当。”

蒋庆之身体一震,抬头,“道爷……陛下!”

他本以为道爷会反对,会搁置这个议题。

这才多久?

道爷说:“朕想了许久,宗室乃朱氏根基,不可动摇。”

心虚的蒋某人点头,“那是。”

不过三代也够了吧?

三代之内的宗室人数也不少了。

“朕昨日翻阅了宗室名录,看了各枝……三、五代之后,那些宗室子弟便沦为了无人问津的废物,为了一点钱粮整日去王府撞钟,或是聚众闹事。

朕在想,朕的儿孙若是成了这等摸样,依旧被禁锢在封地,那便是你口中的坐牢。这不是善待儿孙,而是……自作孽。”

“陛下英明。”

这等事儿换个帝王,绝壁会断然拒绝。

“不过此事当缓缓行之,当下两件事,那两小子的冠礼,以及婚事。冠礼朕来操持,王妃的人选……朕只问着你!”

“小事儿!”蒋庆之此刻满心欢喜,随即告退。

黄锦送走他,回来后,道爷问,“他可是露出了欢喜之色?”

“是。”

“这瓜娃子,削弱宗室,看似减少了户部负担,可终究是削弱了帝王羽翼。他这是想做什么?”

黄锦没琢磨出味儿来,“想来是花销太大了吧!”

“这只是一面。”道爷淡淡的道:“把天下系于一人之身,龙生九子……国祚于权力,孰轻孰重?”

蒋庆之若是听到这番话,能被吓个半死。

黄锦心中巨震,“陛下……帝王威权当自握!”

“朕怎会不知?”

道爷闭上眼,渐渐入静。

黄锦退到一旁,暗自琢磨着道爷先前的那番话。

天下系于一人之身,说的是帝王。

龙孙九子,子子不同,说的是皇子良莠不齐。换个角度,便是说帝王良莠不齐。

国祚与权力孰轻孰重,便是拷问帝王:您是要国祚,还是要权力?

这话谁说的?

黄锦在琢磨。

不知过了多久,有内侍在殿外对黄锦行礼,黄锦出去低声问:“何事?”

“黄太监,夏言求见。”

“夏言?”黄锦一怔,夏言自从去了新安巷后,进宫次数屈指可数,在伯府怡然自乐。他进宫,那必然是有大事儿。

黄锦进去,轻声道:

“陛下,夏言求见。”

嘉靖帝缓缓睁开眼睛,“夏言?”

“是。”

“这老儿来作甚?”

晚些,夏言进殿,“见过陛下。”

“嗯!”道爷拿着拂尘,一身道袍,头上插着一根乌黑的木簪,看着仙风道骨,不像帝王,倒像是得道的道士。

“老夫来,为的是宗室之事。”

夏言说。

“坐。”道爷点头,等夏言坐下后,他平静的问:“宗室之事,庆之说了三代为限,你以为如何?”

“老夫乃是布衣,按理不该谈论此事,不过庆之总归年轻,心思是好的,却有些……剑走偏锋了。”

“你担心他?”

“庆之与陛下一般重情,老夫不担心他的安危,更不担心新政,老夫担心他最看重的东西……与他反目。”

道爷幽幽的道:“说吧!”

“庆之一直担心此后帝王良莠不齐,若是遇到陛下这般的还好,遇到那等昏君,大明何去何从?难道就指望昏君早去,或是昏君幡然醒悟?”

这老头儿的胆子真大,竟敢说什么昏君早去。

黄锦看了一眼道爷,道爷微微挑眉,“那么,如何应对?”

黄锦突然身体一震,他想到了早些时候道爷的那番自言自语。

难道那番话就出自于蒋庆之?

那么,是谁打探到了这个消息?

锦衣卫,还是东厂?

而道爷先前和蒋庆之谈话时,丝毫看不出一点异常……黄锦不禁为蒋庆之捏了一把汗。

这厮,擅长的便是作死啊!

夏言竟然主动进宫,不会是要坦陈此事吧?!

那不是主动找麻烦吗?

夏言叹口气,“那小子的意思是……”

“怎么,怕朕震怒?”

夏言苦笑,“庆之的意思是,打破原有的格局,让帝王……”,他看着道爷,“他想虚君。”

轰隆!

黄锦仿佛听到了一声炸雷就在头顶轰鸣,以至于身体都不由的摇晃了一下。

眼前的视线有些模糊,仿佛有一层红色的血光。

威权是帝王的生命。

虚君,那便是要夺帝王的命根子!

道爷再怎么信重蒋庆之,在得知他的谋划后,绝不会隐忍。

黄锦喘息着,仿佛看到了君臣反目的那一幕。

随后是什么?

清洗京卫,清洗朝堂……儒家重新占据主动,和严党再度平衡。

而道爷,也将重新回到自己的牢笼之中,慢慢沉寂。

“为何主动坦诚此事?”道爷的声音很平和。

“那小子以为能瞒过陛下。”夏言叹息,“可老夫知晓,伯府定然有锦衣卫或是东厂的人,甚至那人就在庆之的左右。庆之……他对自己人最是亲近,从不设防。”

“那么,你以为朕当如何?”道爷问。

夏言坦然看着他,从自称老夫开始,老头儿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庆之此番谋划看似有损帝王威权,可骨子里却是希望朱氏能长久。”

他顿了顿,见道爷并未开口,便继续说道:“老夫饱读史书,看着历朝历代兴亡交替,看着王朝兴衰,老夫琢磨了多年,这王朝为何就不能长盛不衰呢?”

道爷神色平静。

“有一日,老夫听闻某位权贵倒台,他的祖父与老夫有过交往,很是贤德的一个人,当初先帝也颇为看重他家。侯爵传到了孙儿这里,此人乃是浪荡子,吃喝玩乐也就罢了,竟然好赌……赌能破家,把家都输光了,此人红着眼去巧取豪夺,被御史弹劾,最终削爵为民。就在前阵子,老夫得知此人被冻饿而死。”

夏言吞咽了口水,道爷说:“给他茶水。”

“谢陛下。”夏言缓缓说道:“这侯府与大明何其相像?龙孙九子,子子不同,就算是不昏聩,可能确保能力出众?不能。能力平庸的帝王,可能镇压群臣?”

夏言看着道爷,一字一吐,“陛下英明神武,亦不能镇压群臣!”

您都不能,若是您的儿孙是个平庸的,这局面会如何?

“那就不是什么君臣制衡的格局,而是……君不君,臣不臣,帝王旨意出宫就沦为废纸,天下板荡。国祚如黄昏,随即没落。”

这番话,堪称是大胆之极。

黄锦不禁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就等着道爷劈手把玉锥砸向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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