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
九龙区,长沙湾,荔枝角收押所。
男仓。
六百余名身穿土黄色短袖囚服的服刑犯人,在食堂里吃完早餐,正排队前往操练场。
几名手持警棍,穿着军装的惩戒署警员,紧盯囚犯,不时吹响哨声,厉声发出警告:“快点!”
“安分些。”
“叼你老母,今天有VIP巡视,不要搞事,丢我的脸,叫你嘚死呀!”
只见,众犯人双手抱头,排成队伍,慢慢踱步前往操场。
有些犯人沉着脸,面无表情,有些囚犯则挤眉弄眼,低声开着玩笑。。
八十年代,警队囚犯有劳教条款,每天至少工作八小时。
主要是在监区的工业楼里,干些橡胶生产,制衣等脏活累活。
仲有微薄薪水,可到士多店购物,改善伙食。每年惩戒署光是靠囚犯人工,都能收获千万利润。
但囚犯其实不太想干,总是偷奸耍滑,消极怠工。引发过不少恶**件,和监区动乱,后来慢慢取消,提升保障。
有政府高层到监狱巡逻的日子,则是囚犯们最钟意的“节日”,不仅用不着工作,还有专门加餐。
类似的情况,多发生在女皇诞辰,圣诞,新年。现在乜节日都冇,还吃了顿有鸡蛋的早餐。
囚犯们自是开开心心,喜气洋洋的进入操场,并在大批警员的监督下,进行表演性质的活动。
明明操练场里,十步一岗,五步一哨,有上百军装。犯人们还得假装轻松,打篮球,踢踢波,连平时被没收的台球杆,都下发到囚犯手里。
虽然,时刻有警员吹哨,示意犯人分开活动。但是,犯人们还是按照习惯,隐隐分成大大小小,七八伙人。
有操着国语,气质凶悍的大圈帮。有描龙画凤,满身刺激的新记。有和字头,号码帮,仲有风头正劲,目中无人的老忠!
本来老忠是夕阳社团,很少打架,在监区里冇存在感。可几年下来,数次血斗,既使有很多兄弟们被保释,但是有不少人失去自由,被捕入狱。
一年又一年,人数十分可观。
还有一些小字头,冲着老忠的金字招牌,主动靠拢。使老忠在监区里,人手已不弱四大字头。
大圈帮还跟老忠关系紧密。
此时,潇洒哥便在几名马仔簇拥下,走到大圈帮话事人陈勇身边,张口打着招呼:“勇哥。”
陈勇耳朵上挤满烟仔,鼻孔里还插着几根,正跟几名兄弟打桥牌。
这些桥牌都是把卫生纸撕成小条,用米粒黏合成板,再写上中文,简易制作而成。一位大圈帮马仔,见潇洒哥到场,连忙起身,用袖子扫干净台阶,大声喊:“潇洒哥。”
“潇洒哥。”
在场大圈仔齐齐喊人。
陈勇笑容开朗,招呼道:“潇洒,来打牌呀。”
潇洒搓搓手掌,面露兴奋,出声道:“玩两把!”
“是嘛,打台球有乜意思,打得过球王呀?”陈勇心知潇洒是在台球桌上吃瘪了,有心哄他两声。
潇洒立刻赞同:“是啊,乡下烂仔爱打台球,我们做大佬的,早玩腻啦。”
陈勇忍俊不禁:“呵呵。”
潇洒招招手,叫马仔给在场所有兄弟,先散一圈烟,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烟,洒向赌台,真是豪爽至极。
边个不知潇洒哥插旗总署,为忠义堂立下大功。
每天晚上,当班巡逻的阿sir,会带上一整条万宝路,塞进他监室,说一声:“尹生给你的,省着点抽。”
连带整个男仓的兄弟都享福。
一名高级监督,见到两位话事人凑在一起,当即吹响警笛:“嘀嘀滴,嘀嘀滴。”
“散开。”
“叫他们散开!”
五名阿sir应声而动,腋下狭着警棍,踏着整齐步伐,来到众人前。带头一名监督面色严肃,语气温和,劝导道:“散一散,有VIP视察,不要凑在一起。”
“想打牌抽烟,撑过上午,下午带你们去图书馆啦。”
在监狱里混,要给阿sir面子嘛。
潇洒放下桥牌,站起身道:“好咯,林sir,给你一个面子。”
陈勇哼了一声,把鼻孔里的烟,吹到地上:“下次再玩,冇意思。”
这时,一辆宾利轿车径直驶入监区,在铁网外停好。收押所典狱长,带各仓区总监督,及几名文职主任,排队停在泊位前,列队欢迎。
今天来视察监狱的VIP,可不是市政议员,而是太平绅士。虽然,市政议员实权更大,但无法管理到监区经费。
只进行礼仪性巡视。
但是,太平绅士有保障人权之责,可直接弹劾监狱,向来是监狱最怕碰见的VIP。
典狱长蔡永斌带集体管理层,拿出欢迎惩戒署总长的排场,率队欢迎。只见新界太平绅士廖闰琛先生,身穿中山装,撑着胡桃木手杖,缓缓在侍从搀扶下迈向豪车。
在场官员们都面色严肃,立正敬礼,出声喊道:“Welcome,Sir!”
铁丝网内,上百名军装岗哨,稍息立正,跺脚敬礼。
囚犯们探头探脑,把目光投向网外,但没来得及看清落车的人影,便被军装警察们下令集合,抱头蹲下,以备巡视。
无人察觉,在廖闰琛下车后,还有一位西装革履,戴着名表,精神抖擞,长相英俊的后生仔。
蔡永斌看见来人,目露惊愕,连忙伸手道:“尹生!”
廖闰琛抓着手掌,笑容和蔼,出声介绍:“尹照棠先生是社会知名人士,慈善家,心系监狱人权问题。”
“受我邀约,特来参观。”
蔡永斌收回手,再敬礼,出声道:“当然冇问题,但系尹生身份特殊,是不是考虑安排个小会议室?”
他身后的惩戒署官员们,暗赞长官英明。廖生的巡视明显是专为尹照棠安排。那么要见谁,安排个房间,单独见好了。
一点点面子,不给尹生,都要给廖生。
但尹照棠却没接受,笑着道:“多谢蔡sir好意,不用搞得太复杂。”
“那好,走吧。”蔡永斌心头觉得棘手,但转念想想,有廖生在旁,也不至于生出祸端。
只是悄悄给下属使了个眼神,提高警戒等级。
一行人便进入通道,穿过几道铁门,率先来到操练场。
厉害心狠手辣,有“食人鱼”之称的高级监督王仁勋,踱步在巡视组前,大声喊道:“今天,太平绅士和爱心人士,前来探监,有什么要求,什么问题,都可以同他们提出来。”
“能做到的,都会给你们做,听唔听的明呀!”
六百余名犯人,蹲在地上,两手抱头,大声喊道:“知道了!”
实际上,众人都听得出王仁勋口中的暗示,最好是一个都别提,提出来,岂不代表惩戒署无能?
做完劝告后,蔡永斌说了两句勉励罪犯改造,争取早日出狱的官话,便把舞台让给廖闰琛。
廖生则一句话都懒得讲,示意尹照棠开腔。尹生肯定是当仁不让,往前走一步,出声道:“各位朋友,我今天来,便是想要解决问题。有什么要求,有什么想法,尽管提。”
“只要合情合理,合法合规,我都会满足各位。”
这句话讲得很满,叫在场犯人都有些懵圈。抱头蹲地的众人中,大多数人,都没见过尹照棠。
老忠的兄弟,想凭一两句话,便听人识也是做梦。唯有刚入狱的潇洒,耳聪目明,心生熟悉,豁然抬头大喊:“棠哥!”
在场囚犯心头震惊,却都忍不住抬头,看向那位站在前方,装扮得体,一身精英气质的年轻人。
身上无半点江湖气质,更像是个斯文有礼,出身豪门的阔少爷。
“尹先生!”
“顶爷!”
“龙头.”六百余名囚犯尽皆哗然,群情激动,张口喊人。各种称呼混杂在一起,监狱变闹市。
狱警们纷纷大喝:“收声呀,王八蛋。”
“衰仔,闭嘴。”
要不是太平绅士还在看着,狱警们都已要挥棍镇压。有少数几个监督觉得麻烦,看向那位年轻人的目光也带着不满。
尹照棠语气轻柔,淡定的压压双手,出声道:“小声点,一个个来,有要求提,冇要求过。”
“讲点规矩!”
龙头把规矩二字挂在嘴上,在场老忠兄弟们,便立刻重新蹲下,其余的江湖兄弟,亦顺从地蹲回。
效果远超警棍,狱警们更觉丢面,暗暗记住几个烂仔。
接着,囚犯竟真的排队起身,出声答话:“尹生,我们想要内裤穿,冇内裤,整天干活,大腿都被磨皮。”
尹照棠觉得合理,点头道:“好,一人两条内裤,每个季度发一次。”
王仁勋眯起眼睛,看向尹照棠:“尹生,有衣服穿都不错,没有发内裤的规矩。来坐监,不是来享福。”
尹照棠扭头道:“廖生,男人的尊严就在那两颗蛋上,不照顾好两颗蛋,怎么有心思好好改造。”
“做起事来,也会更有劲。”
廖闰琛表示同意:“尹生说的有道理,钱的问题,我们来解决,蔡狱长呢?”
蔡永斌勉强点头:“冇问题。”
囚犯们顿时眼神亮起,面露感激,大声道谢。
“多谢尹生。”
“龙头好嘢!”
接着,又有囚犯要香皂,要报纸,要涨工资,要冰可乐,还有要看91杂志的。不提典狱长的表情,旁边几位高级监督,已是目光喷火,想要砍人。
这些东西真花钱安排进去,也会落入狱警口袋,一一被当面否决。兄弟们嬉皮笑脸,张嘴道歉,并不放在心头。
尹照棠,廖闰琛俩人在跟典狱长一起,在收押所的娱乐室,洗衣间,澡堂,工作区巡视一圈。
期间很卖收押所面子,屡屡夸赞,并承诺会帮监狱修缮职员宿舍,蔡永斌的脸色也渐渐变好。
待巡视的差唔多,操练场上,监督们吹响哨声:“放风结束,回监室!”
尹照棠遥望操场,笑着道:“蔡sir,我想单独见一个人。”
蔡永斌已有准备,缓缓颔首:“潇洒吗?”
“是。”尹照棠道。
蔡永斌朝下属挥手,再看一眼表,靠近尹照棠,郑重道:“最长半个钟,不要做叫人为难的事。”
“蔡sir放心,就我一个人见他。”尹照棠道。
潇洒混杂在囚犯中,表情嘚瑟,眉开眼笑的走进仓房。全港几个社团的龙头,有本事光明正大到监区探访?
还能以VIP的身份,帮社团成员改善生活。
此举,或许四大字头的话事人,都能安排,但从未有人做过,证明大佬是真把兄弟放心中。
这样一来不仅更彰显老忠地位,亦令其余字头多几分敬重。想要欺压老忠兄弟,都得想想,担不但得住老忠龙头亲自探监!
现在忠义堂兄弟们,可是个个面上有光,喜气洋洋。
往后全港囚犯穿内裤时,都得谢谢老忠的龙头。
正当潇洒要进入监室,食人鱼却来到仓区,出声喊道:“95278,跟我出来。”
同区犯人排在仓门前的长廊上,闻言不由扭头,齐齐看来。
陈勇给警员摁在门前搜身,还不忘裂开嘴,笑着道:“潇洒哥,你真有福气。”
阿sir不可能现在跟老忠翻脸,叫走潇洒肯定是有好事。
潇洒跟着狱警走到一间办公室,刚打开门,便见尹照棠坐在里头,吞云吐雾,赶忙叫人:“棠哥。”
食人鱼握着警棍,守在门口,一脸不爽。
把高级主任的办公室,拿来当会见室,真当监狱是老忠的啊?
尹照棠丢出一支烟,叫潇洒坐下,开门见山道:“敢在总署插旗,真系给老忠涨脸。你的儿子事,已经安排好,上海街的马栏,都交给他来管。”
潇洒仔脸色通红,难掩激动,出声道:“多谢龙头,我在监狱里,都不会给字头丢人。”
尹照棠缓缓颔首,在包里拿出一支龙凤红棍,呈上前道:“老忠在监狱里也要个话事人。”
“这支狱中红棍,便交给你这条,狱中龙!”
潇洒还没等到上庭,只是暂压在荔枝角,一个终身监禁跑不掉,下一辈子都会在赤柱渡过。
但就算是在赤柱,都得是最威风的那一个!
潇洒局促不安,心绪难平,双手捧住红棍,竟行大礼,跪地磕头:“多谢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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