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生木身后的隔音玻璃外,是欢呼尖叫的研究员们,有人在痛哭,有人在拥抱,有人在嘶吼,这一切纷扰的声音都传不进令婵的耳朵里,像是一副热闹的默剧。
隔绝外界声音的静房中,令婵和林生木安静的对视。
令婵先打破了这片寂静,“扶我起来。”
她说。
林生木站起来,弯下腰,动作小心翼翼地将令婵扶起来,又往她的腰后面塞了两个软软的枕头。
然后他也拉了一张椅子,在傍边坐下来,黑亮的眼睛盯着令婵,欲言又止,欲止又言,反复纠结。
在基因研究上,林生木是个天才,和大多数的高智商天才一样,林生木的情商十分有限,只在阴阳怪气上有着无师自通的卓越天分。
但现在,他不能再对令婵说出那些刻薄话了,于是他如坐针毡,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能让令婵改变主意。
怎么能让楼云亭来试药?!!!
陛下日理万机,且身份尊贵,虽说药剂已经基本稳定了,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陛下从小就是不被幸运女神偏爱的倒霉鬼!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令婵欣赏够了林生木焦虑又苦大仇深的模样,终于大发慈悲,笑道:“我跟你开个玩笑,你别当真。”
林生木立刻松了口气,道:“我已经选好了人,一半是从帝国监狱里调来的重刑犯,这些人没有人权这玩意,可以随便折腾,另一半是社会上招募的志愿者,他们病的太重,所以什么手段都愿意尝试。”
“楼云亭不能试药,他们就可以吗?”
令婵躺在床上,脸色和她身上的病号服一样苍白,质问的语气也极为平淡,又静又冷。
“是。”林生木压低眉毛,直白道:“我不信人人平等那一套。”
“人和人之间生来就是不一样的,他们生命的价值自然也有所不同,陛下比名单上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尊贵。”
林生木说的平静而笃定。
“令婵望着他,疲倦一笑,“既然你都想好了,这些事情就交给你安排吧。我要回帝星休息一段时间。”
“今天吗?”
“嗯。”
“好,我送你。”
研究院没有什么需要令婵收拾带走的家当,她都到哪里都一定会带着的,只有脑子里的系统。
接送她来往帝星和研究院之间的飞船一直停泊在研究院的停机坪,令婵站在门口,回头望,看见了密密麻麻的研究员们。
她来时,这些人也曾在这里欢迎她,只是神色厌烦嫌弃,现在,研究员们仰头看着令婵,眼中全是信赖、尊敬、崇拜。
他们喜欢并信赖着令婵,发自内心的认为令婵能够带领他们走向新的未来,给这个世界带来全新的变革。
……………………………
令婵回到帝星的寝宫,家政机器人早就打理好一切,侍女扶着令婵,关怀备至,“大人,你瘦了好多,工作没必要那么努力,您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嗯。”令婵笑着点点头,把人都打发走,没一会,楼云亭的通讯邀请就弹了出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给令婵弹邀请了,去了战场之后,楼云亭把反叛军追的如同丧家之犬,血腥暴力给了楼云亭新的刺激,让他终于不再天天骚扰令婵。
只是不打电话了,依旧天天给令婵发一顿消息,也不知道是怎么从战争中挤出时间打字的。
令婵回来帝星,这满园子的人和机器,自然有人给楼云亭通风报信,他兴冲冲的打通讯回来,有自信令婵这次不会挂掉。
令婵接了通讯。
光屏弹出,楼云亭那边是一片浓郁的黑暗,他凑近了镜头,通信页面的微光打在他脸上,勾勒出流畅俊秀的面部轮廓。
“婵婵,”包含喜悦的声音忽然停滞,楼云亭含怒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憔悴?”
“研究药剂时放了点血。”令婵轻描淡写,她转移话题,“你那边怎么样了?”
楼云亭所在的环境很安静,所以令婵更能听见远方热武器轰炸的爆破声,显然他离战场的距离不算远。
“很快就能结束了,”楼云亭笑:“本来用不了这么久的,这些小老师太能藏了。”
他笑眯眯道:“每次我要追上他们了,他们都能快速躲开,真奇怪。”
“如果不是有人能未卜先知,就像有人把我的行军路线告诉了他们,”楼云亭叹了口气,“我的心腹中,居然有敌人的卧底,可是,我没有将我的行军路线告诉任何一个下属……”
“谁泄露了我的秘密?”
他的行踪不会向任何汇报——除了令婵。
楼云亭自发自觉的每天向她报备自己的计划,自己找到的线索,他的所有事情都想要和她分享。
他的视线恍若化为实质,穿越万里,触摸令婵的面孔,细细抚摸,似乎要看透令婵的一切,看透她的谎言和欺骗。
令婵抿唇,移开了视线,低声道:“你能不能回来。”
楼云亭一怔。
看见对面的少女苍白的脸色涌上大片的红晕,她不与他对视,声如蚊呐,“……我想你回来。”
啪——对面的人结束了通讯,光屏熄灭了。
楼云亭瞪着面前的通讯器,发了好一会呆。
他现在,好像喝醉了,有点上头。
遥遥远方,有明亮的光芒穿云破日,下属声音急促,“殿下,敌人负隅顽抗,防线久攻不下,您可否亲临前线领导作战?”
“那就先不打了,休息一会吧。”
“啊????”下属惊呆了。
楼云亭道:“我要回帝星,你领人盯着反叛军,别让他们全星际乱窜。”
“陛下!我们好不容易才抓住这些狡猾的小老鼠!怎么能在这里放弃——”
楼云亭撩起眼皮,冷淡地看他一眼。
下属心头一跳,僵硬着脸道:“谨遵陛下之令。”
……
一天后,楼云亭风尘仆仆的回到了帝星。
彼时令婵叫人办了张躺椅放在树下,躺在树下斑驳的光影中,惬意的眯着眼。
楼云亭从一树繁茂的枝叶中冒出头来,深深浅浅的树影落在他身上,渲染出明媚的颜色。
和风惠畅,阳光泼在树叶上,如银浪翻涌,他在叶影中冲令婵笑。
“唔,”令婵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伸手去捞,只抓到一手散漫的风,“我是在做梦吗?”
楼云亭从树上一跃而下,轻巧的像是一只猫咪,落在令婵的躺椅边上,弯腰,将自己的脸塞进令婵的掌心,笑道:“我是你的梦吗?”
他的脸凉凉的,没有令婵的掌心温热。
令婵坐起来,诧异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当然是他又一次动用了对身体伤害极大的空间迁跃技术。
楼云亭对令婵笑:“因为你想我了,我当然要快点回来,让你看看我是不是好好的。”
“哼,”令婵用鼻子挤出一声轻哼,“我才不想你,只是叫你回来而已。”
“是是是,请问院长大人叫我回来是为了什么?”
“应该有人向你汇报过了吧,我的基因药剂研究成功了,已经进行到可以投入临床试用的阶段了!”
“嗯,我知道,我还看过将要使用药剂的志愿者的名单。”
“才不要林生木选的那些人!”令婵皱皱眉头,有点不满,她强调道:“这是星际时代最伟大的发明!没有之一!所以我觉得,第一个用上我药剂的人,也必须是不凡之人才行!”
说到这里,令婵整张脸都在发光,“我觉得,你才是那个配的上我的药剂的人!”
令婵觉得林生木说的很对,人和人当然有所不同,陛下这么尊贵的人,才配的上她付出这么多拼命换来的基因药剂。
陛下是这个帝国最最尊贵之人,当然也该扛起责任才行,试个药算什么?
令婵抿唇,一双杏眼笑得更甜了。
她只有憋着坏水要折腾人的时候才会这样笑。
楼云亭想着,伸出手抚摸令婵光亮丝滑如绸缎般的黑发。
令婵啪的打掉他的手,天天的笑容只维持了几秒,见他不肯给出肯定的答案,立刻变成了怒目而视,“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为什么要答应?”楼云亭微微含笑,“上个纪元有句话,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为什么要以身犯险?”
令婵能说出很多、很多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她知道楼云亭现在只不过是在逗她玩,她确信楼云亭最终一定会答应她的要求。
因为他已经是被驯服的恶犬,他情愿让自己的脖子上被带上了镣铐,爱和愧疚让他心甘情愿的送上自己的要害。
但令婵选择了最能刺伤楼云亭的那个理由。
她歪头,语调平而冷,“因为……这是你上辈子欠了我的。”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我还很喜欢你,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没了自由、没了眼睛、没了性命……”
“够了。”
楼云亭打断了她的话,喉头上下滚动,半响才道:“我答应你,我会配合你的一切要求……别说了,别再提那些东西。”
那些他曾经看过,却不曾放在心上的过往,如今变成了插在他新上的利刃,划在他与心上人之间的鸿沟。
变成了他一夜夜的噩梦,难以摆脱,无法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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