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间残留的最后弥留之际，暗杀之神除了诅咒之外，只留下了一句称号作为遗言。

【弑神者】

一个许久没有出现在世间上的禁忌称号。

这个危险的称呼代表了很多——他们凡物的英雄，同时也是神明的仇敌。

弑神。

这个被刻意掩埋在历史里的词汇，裹挟着凡人对神明统治最决绝的反抗，承载着足以颠覆神权的恐怖重量。

不单单是对凡物来说最高的荣誉，更是会深深刺痛神明的神经。

从某个角度来看，这个危险的称呼就是悬在众神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既象征着凡物所能触及的巅峰荣耀，更是一把直插神明尊严的淬毒匕首。

它是荣誉，亦是诅咒。

是凡人向至高存在发出的最恶毒的挑衅，声音尖锐地提醒着祂们——你们，还是会被凡物杀死。

“你们，会被杀死。”

“会被你们脚下的蝼蚁从天宇上拉下来，撕碎你们永恒不朽的谎言。”

暗杀之神的声音并不高，但尘封千年的禁忌称号却引发了虚空中震颤，每一个音节都如同淬毒的刀刃。

神明们回忆起来了一些本以为已经遗忘的记忆。

自信仰诸神结束了与古神们旷日持久的神战后，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新神诞生了。

虽然也有神明陨落，但那也都是死在祂们自己人的手中。

而现在，祂们已经完全回忆起来了那份久远的……恐惧。

暗杀之神的遗言并非是在赞誉着赫伯特的英勇，而是完全出于纯粹的恶意。

祂是在挑拨。

并非是挑拨赫伯特和太阳神之间的关系，而是要让赫伯特站在所有神明的对立面上。

有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但在赫伯特看来，这句话的适用场合其实很小。

能够在最后的最后幡然醒悟，认识到自己错误的人其实只占了很少一部分。

正因为稀少，他们的醒悟才显得弥足珍贵。

而更多的人，则是直到死到临头的那一刻，依旧痴迷不悟，觉得自己是没错的。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才是绝大多数人的真实写照。

严格来说，杀死暗杀之神的人是太阳神，与赫伯特本身无关。

赫伯特只不过是一个承载祂意志、力量的容器罢了，区区一个工具人而已。

这就好比一个人杀了人，却说不是我杀的人，而是兵器杀死的一样。

杀人者，非我也，乃兵也。

但问题是，说这话的并不是凶手，而是被害人。

暗杀之神最后纯粹就是污蔑再加上引导，试图让所有神明对赫伯特产生恶意。

祂终将死亡，但赫伯特一定会死。

总会有神明忍不住为祂报仇的。

祂会在深渊中，满怀期待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虽然暗杀之神已经被太阳神连骨灰都彻底扬了，永远不可能见到那一幕了。

“……”

赫伯特听完暗杀之神的遗言，半眯着眼，静静的看着，已经再也没有任何气息存在的头颅。

在所有人看来，自己眼下的情况似乎已经变得相当不妙了。

赫伯特清楚自己与太阳神之间的关系——那就是没有关系。

虽然他不知道太阳神为什么会救下自己，但大概是出于对邪神的反感，顺势而为。

他们之间存在任何的友谊，太阳神之后不会为了赫伯特站台，在祂离去之后，自己终将成为神明的眼中钉肉中刺。

哪怕有些神明们清楚这一点，但依旧会将赫伯特视作是对神权威严的挑衅者。

自己将独自一个人面对这来自神明的可怕风暴。

明明不是凶手，但是却平白无故地背负上了杀死神明的罪名，绝对称得上是倒霉。

在这件事上，赫伯特或许称不上是无辜，但也绝对是罪不至此。

“……”

隐约之间，赫伯特感受到来自天宇之上的目光——那些来自神明的注视。

不怀好意的、迟疑的、犹豫的、厌恶的……情绪不同的复杂视线全部落到了他的身上。

很显然，祂们中有一部分被说动了。

感受着诸多来自神明的恶意，赫伯特明显感觉自己周身的温度下降了。

危机。

但是……

“唉。”

赫伯特在短暂沉默了片刻之后，却是叹了口气：“所以，这就是你的极限了吗？”

他注视着神明焦黑的残躯，相当冷淡地嗤笑了一声。

“呵，就这？”

赫伯特嘴角一撇，不屑地说道：“所以，这就是你最后想破头颅才想出来的的把戏？”

“你真是让我失望。”

“还真是……无聊啊！”

废物。

这是赫伯特对暗杀之神最终的评价。

实力不行，脑子不行。

现在看来，就连阴谋诡计也不行。

真是纯纯的废物。

你想了半天，最后就想出这么种低级的离间计？

亡语说个离间计？

你哪怕在最后说你的财宝都埋藏在了大海的某一处呢？

好歹还能引起一些人的探索兴趣。

但现在……啧。

一点创意都没有。

蠢货。

枉费我还对你抱有了一丝期待，希望你能整出什么好活。

结果……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的废物。

你不是邪神吗？

就不能搞点更刺激也更有创意的大活吗？

“啧，算了，不跟废物生气了。”

赫伯特相当嫌弃的收回了目光，没有再看暗杀之神一眼，抬头看向了天空。

如今，孽欲之神引动的天象还没有彻底消散，黑雾渐渐消散，但天空还是一片灰蒙蒙。

他虽然没有在黑雾中看到那一双双冰冷眼眸，但清楚地知道神明们都在注视着他。

祂们在等待着赫伯特做出回应——凡人，你是否真的将自己视作是为了弑神者？

他接下来的表现会决定很多神明对他的想法。

赫伯特知道诸神最想看到自己做什么。

无非就是低下头，展露出自己作为凡人的谦卑，表达自己对神明的尊重。

这样做，或许不能让所有神明都打消对自己的敌意，但是绝对可以让绝大部分神明清醒过来。

既然赫伯特都低头了，那祂们也没有必要刻意针对一个与太阳神有关联的谦卑凡人。

那么，赫伯特会选择这种聪明的做法吗？

不会的。

过去不会，现在不会，未来依旧不会。

这种苟且偷生的想法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一瞬都没有。

这么做，或许是最正确最安全的做法，但并不是赫伯特最喜欢的。

“所以，我拒绝呢……呵呵。”他在心底轻声自语，然后暗自摇头发笑。

因为那么做真的很无聊啊！

那样子虚与委蛇，低三下四地伪装，未免也太过无趣了，不是吗？

赫伯特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清楚最正确的道路。

但同时，他觉得自己更是一个有趣的人。

或者说，他的灵魂从不甘于寂寞，一直希望在平淡的生活中寻找刺激。

赫伯特一直是这样。

并不是第一天这么“有病”。

不然的话，哪个精神正常的家伙会一开始就毫无顾虑地选择与邪神为伍吗？

不然，他为什么会从一开始就对那些危险而又迷人的魔物娘那么着迷？

理由很简单，因为那很刺激。

赫伯特的一生都在寻求刺激。

对别人来说，注定波澜壮阔的命运或许是一种诅咒或是惩罚，避之不及。

但对于赫伯特来说，那一直都是奖励。

好处说完了，那坏处呢？.JPG

现在，没有人能帮助赫伯特做决定。

太阳神此刻正在自己的身体之中，谐神小姐正在极力躲藏，不敢出声，没办法跟他沟通。

这世上也没有任何一位长辈能够替赫伯特作出决定，一切都靠他自己来决定。

在这件事上，赫伯特有自己的做法。

未必正确，但绝对刺激。

……

终于，赫伯特开口了。

“你们都听到了祂最后的话语，祂给予我了一个满是恶意的名字。”

“我并非是为此而生，也无意与他人为敌。”

“但如果你们一定要选择将我视作【弑神者】，想要杀死我的话……那我就是你们口中的弑神者。”

他的语气平静，眼神坚毅，不像是与神明交谈更像是对即将被审判的罪人下出了最后通牒。

“你们可以尝试着杀死我，试图将我的灵魂与**彻底毁灭。”

“但不要忘记，你们都看到了祂的下场。”

凡人弱小，空洞的言语也没有什么说服力。

但他身边那一具已经化作焦炭的躯体在无声地为他的话语增添力量。

他表情平静，说出了相当大逆不道的傲慢话语。

他是：

“彻底的死亡，便是你们最终的归宿。”

嗯？

赫伯特的话语，瞬间就让很多本来还有些动摇的神明不喜。

这么嚣张？

你只不过是一个窃取了神明力量的冒牌弑神者，竟然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语？

不自量力。

愚蠢。

一些原本还打算帮助赫伯特的神明们都皱起了眉头。

但就在诸神即将表达不满之前，祂们便看了赫伯特接下来的动作，以及依旧坚定的话语。

赫伯特举起右手放在胸膛之上，目光坚定的开口道：

“在圣光的见证下，我赫伯特·阿尔伯特，作为一名圣骑士，将在此立下神圣的誓言——邪恶的诸神，我将为了消灭你们而奋斗终生。”

是的，赫伯特在立下新的神圣誓言！

而就像是在呼应着赫伯特一样，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光辉圣城中央的圣焰火球忽然膨胀起来。

轰！

或许是因为赫伯特的话语引动了法则的变化，也或许是因为太阳女神的意志此刻正身处在赫特的体内，他的话语引发了规则的震动。

从璀璨的光球中冲出一道火光，瞬间冲向了赫伯特头顶天空，将黑雾焚尽。

头顶的云雾消散，露出了一直高悬于天际的太阳。

璀璨的日光自空洞中落下，正好照耀在了赫伯特的周身，为他披上了一层金色的霞光，让他看上去无比的璀璨耀眼。

而在圣光的照耀下，赫伯特表情变得越发坚毅，眼神也变得越发的坚定。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赫伯特朗声宣告自己的誓言：

“我将继续对抗邪恶！与一切黑暗抗争！”

“我将继续保护所有弱小，为每一位无辜者争取一线生机。”

“我不会再允许你们肆意剥夺无辜者的生命。”

“为了守护他们，即便你们是神灵，我也依旧会向你们举起我的剑刃！”

“以【弑神者】之名起誓，我会彻底地杀死你们！”

到最后满是锋锐杀意的誓言说完，整个世界似乎都在这一刻沉寂了。

“……”

所有声音好似都消失了。

无数的存在都在这一刻噤声，不敢置信地望着那个坚定的身影。

没有人能够想到，赫伯特在被暗杀之神坑害之后，竟然干脆接受了现状，甚至是顺势立下了誓言。

他竟然选择在诸神的注视中立下神圣誓言，而且是非常夸张的【弑神之誓】！

你不说我是弑神者吗？

行，那我就是。

寻常的凡人无法对诸神立下这样的誓言，但弑神者有这样的资格。

这一刻，凭借着暗杀之神赐予他的资格，赫伯特选择向万国开战！

向大英宣战！

向……咳咳。

不是，准确的说，赫伯特不是在想“诸神”宣战，而是在向所有的“邪神”宣战！

他确实是寻求生死边缘的大刺激，但不是真的要找死。

赫伯特此刻是在诸神面前摆明了立场，跟正神们统一战线，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邪神——我赫某人与邪神势不两立！

我，圣骑士，邪恶之敌。

别管你是不是神明，只要你是邪恶的，那都是我的敌人。

邪恶，战战战！

黑暗，杀杀杀！

我跟你们势不两立啊啊啊——

这个做法或许很冲动，但确实也很圣骑士。

赫伯特也是在给自己创造一个人设——一位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纯粹的模范圣骑士。

我就是一把利剑，一个好用的工具人，无条件刺向黑暗与邪恶的快刀。

另外，赫伯特在语言文字上还玩了一点小小的把戏。

誓言的对象并不是“诸位邪神”，而是“邪恶的诸神”。

他将立下誓言，终此一生都将为正义与光明奉献一生，任何与他相对的都被视作是邪恶与黑暗。

那么，这样看的话……

如果未来有哪位正神依旧对他展露出恶意的话……呵呵。

没有错了，祂肯定就是隐藏极深的邪神了！

……

……

林间圣域中，此刻也是一片寂静。

自然神系的诸位女神们也没想到赫伯特会做出这样冲动的举动。

“这还真是……唉。”

“是个不太聪明的孩子呢。”

“……希望他不要那么早的牺牲。”

女神们忍不住唏嘘着，为了赫伯特的冲动之举而惋惜。

冲动，但也让人敬佩。

有人会说圣骑士在某些地方上愚蠢，但从没有人说他们对不起自己的信念。

“他还是太年轻，不知道立下这样的誓言会导致什么后果……嗯？”

秋穗女神感慨着，这时祂忽然注意到，一旁的寒冬女神的表情格外奇怪。

虽然冷淡的表情依旧是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起伏，但是熟悉祂的秋穗女神还是看出了一些。

在寒冬女神的眼底，竟然有相当程度的意外——好像是认识的人做出了完全出乎意料的举动。

“尤菲米，你认识这个孩子？”

“嗯？哦……”

寒冬女神回过神来，收敛起表情，在众人面前装作不认识赫伯特的样子，摇头道：“我只是之前知道他，但没有接触过。”

祂其实跟赫伯特用另一个身份交谈过，但是那是偷偷的试探，明面上可是完全没有与他接触过。

“不过，我可爱的孩子好像是跟他交谈过。”

寒冬女神低下头，表情当即从冷淡转为温柔，对着此刻瞪大了眼睛盯着水晶球中少年身影的冰雪女神小猫咪问道：“赫卡娅斯，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嗯？

冰雪女神第一时间没有回话，一直震惊地看着印象中的赫伯特，满脑子都是问号。

为什么？

啊？

怎么是你？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大了！！？

卧槽？？？

正在震惊中的冰雪女神感觉自己的额头被人轻轻戳了戳，不耐烦地回过神来。

嗯？

“你干嘛？不要戳……呃！？”

刚一回过神来，冰雪女神就看到了在场所有的女神都在盯着自己。

同时被五位强大的女神盯着，冰雪女神这个定位是“宠物”的神系末尾哪里扛得住。

祂当场就炸毛了。

本能地弓起脊背，耳朵向后缩去，下意识张开嘴巴就要哈气……然后，祂就猛然间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些什么。

卧槽！

不对！

不能哈气！

危急关头，冰雪女神急中生智。

祂顺势抻了个懒腰，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哈——啊！”

然后才装作是忽然意识到众女神的视线，慌忙地逃到了寒冬女神的怀里。

妈妈妈妈妈妈！

其他时候另算，但现在，您就是我的妈妈！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呵呵。”

寒冬女神看着往自己怀里拼命钻的小喵咪，嘴角轻翘，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真可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