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六章 死翘翘(二合一)

“人一怕死就有话要说,人有话要说就会更怕死,所以你们一定有话要说的,说吧。”

一根长绳像是牵牛一样捆住了所有折刀派武夫的手,这一个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挣扎动弹。

何维的头颅仍在地上,死前愤怒的双目仍对着他们。

雨丝飘落,泼洒在地,再抬起头,便能见那道袍男子背剑携刀,面色平静似在看一群猪狗。

众人都打了个寒颤,无人敢先开口,便纷纷望向那之前叫最欢的独眼汉子,后者打了个机灵,往后退了几步,把众人护在身前。

陈易环视一圈,等得不太耐烦,既然都不说,那么唯有麻烦点去搜魂索魄了。

嗖。

林叶婆娑摇曳间,冷不丁便瞥见头黑影飞过。

原来是头麻雀。

陈易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眼,忽地探出手,凭空一抓,倏然生起顾庞大吸力,那麻雀竭力扑腾,却始终越飞越近。

待到几丈之时,麻雀攒头一滚,摇身变成一老道摔落在地,

张生真一落地,麻溜地就跪下来急道:“不敢冒犯、不敢冒犯真人天颜…….小、小道只是来看上一眼。”

“你跟他们认识?”那人指了指那群折刀派武夫道,后者瑟瑟发抖,眼巴巴地看向了老道士。

“假认识、假认识……”

话音落下,那人只是朝他微微笑。

一众武夫都看了过去。

出家人不妄语,他下意识间没直接说不认识,张生真鸡皮疙瘩都起来,那叫一个后悔啊,他就不该接这单子,更不该去想趁机凑什么龙虎山的热闹,看看这道庭是个怎么执牛耳者法。

正想着,张生真颤颤抬头一看,忽地发现什么。

“道友身上的剑…是寅剑山形制的?”

“你认得出来?”陈易问道。

他点了点头,道:“不巧,下江西时曾与剑甲高徒相谈甚欢、互赠道缘。”

陈易眉头微挑,很是讶异。

陆英如今已近无形无相亦无我的物我两忘境界,单以心境论,她早已是陆地神仙,一路以来,连他也听到骑仙鹤驯白鹿的传闻轶事,她的一举一动在市井间都被传得神乎其神。

能与她相谈甚欢,该是怎么样的人物?返璞归真?

陈易深深看了张生真一眼,掐指过后冷笑一下。

张生真见状,尴尬地笑了笑后道:“自从陆仙姑成名之后,与她相谈甚欢的人也多了许多……”

一众面露一点喜色的汉子们如坠冰窟,亏他们还以为这野道士能搬出哪位大佛来,到头来还是扯虎皮当大衣。

“不过,”

张生真没理会那群汉子,赶忙道:

“小道确实是跟陆仙姑有一面之缘……”

陈易再度掐指,这句倒是真话。

于是,他慢慢道:“巧了,我恰好跟她有好几面的缘分,这样,我有几件事要问,你老实回答,兴许能留你们一命。”

老道士连连点头,哪里敢不应是,接着他望一旁看了一看,吞了口唾沫道:

“…能不能容小道先救这人一救?”

众汉子为之一惊,老道士要救的,竟是这被砍死当场的何维?

陈易也微挑眉头。

脑袋跟身子都分开两家了,这要怎么救?

“不凑巧,”

只见老道士掐起手指,略有些谄媚道:

“小道会点缝尸招魂术…….”

……….

银针刺破皮肉,孔洞流出紫红色的鲜血。

张生真全神贯注,手中针线下手前迟疑极慢,可一旦下手,便穿得飞快,从一片血肉淋漓间,顺着肌理穿梭,精准又利落。

可见此人跟尸体打交道惯了,知晓每一条脉络的走向,而穿针的线也极有讲究,用的不是一般的麻线头,而是何维自己的发丝。

不多时。

头就缝好了,除去脖颈间细细的黑丝外,竟与何维生前如出一辙。

张生真朝着何维呵出口生气,旋即吟诵咒语,陈易听到,那似是楚辞的招魂篇,但是读音更为诘屈聱牙,似是古楚巫祝摇旗起舞。

随着经文念诵到末尾,众汉子都屏息凝神,一时都忘了危在旦夕。

“动了!”

何维眼皮动了下,便有人尖叫道。

接着,

唰地一声,何维猛地支起身体,嘶吼着朝前砍杀,那道人略微抬脚,何维脚底一绊,便摔倒在地。

张生真猛扑过去,按住脑袋,赶忙吟诵道:“东方青帝安肝魂,南方赤帝镇心神,西方白帝定肺魄,北方黑帝通肾精,中央黄帝脾土宁,五炁朝元护真形…..“

何维打了个哆嗦,接着眼睛一闭,沉沉地昏睡过去。

张生真朝陈易笑了笑,打了个稽首道:“他刚醒不久,还以为自己没死,下意识就朝真人冲了过去…….冒犯、冒犯。”

陈易倒也不在意,比起何维的反应,他对张生真这一套缝尸招魂之法更为好奇,想来张生真口中的一面之缘,也是因此而来。

想到这里,陈易问道:“你跟陆仙姑,之前见了一面?”

“对对,碰巧陆仙姑见到小道在替人缝尸招魂,”张生真回忆间带着神往之色,“她指点了小道两句,小道起初不以为意,后来得知是陆仙姑本尊,顿觉醍醐灌顶。”

陈易无意深究,便直接道:“谈了什么?”

“…她说,天地生死有命,我这一手缝尸招魂之法,是混淆阴阳,逆天而行,如果是治世必定天打雷劈,但幸好,眼下白莲教乱,阴阳混乱,逆天而行的人太多,小道反倒能趁此多救人积攒功德,这是其一。”

张生真顿了顿,接着道:

“其二…便是叫我若想有所精益,就寻机去龙虎山一趟,拜见老天师,他会对小道这法术感兴趣…….陆仙姑的意思,可能是说不准老天师能给小道指点迷津。”

张生真说这话时有些怯怯然,想来是不敢妄想自己这泥腿子能得老天师的接见,心底天然就露了怯。

但陈易却是若有所思。

如今的陆英不能以常理揣测,跟周依棠的行事颇有几分相像,一举一动皆隐没迷雾之中,而且…极为恰巧的是,张生真跟陆英有一面之缘后,便在这碰见了自己。

当真是缘分使然?

陈易沉思片刻,旋即又问:“你们为什么会来这里?”

张生真赶紧回道:“小道是路上碰见这群折刀派人在找道士,他们说是这里有白莲教人,打算剿灭之后,带到龙虎山英雄会上招摇。”

陈易旋即又望向了那群折刀派汉子。

一人打了个机灵,连忙回道:“真人有所不知,龙虎山道士们弄了张舆图,上面注明了白莲教的大小据点,暗中派人分发到各门派手中,邀人一并助义剿灭,以此削弱白莲教的力量。”

陈易眉头微皱,他隐隐从中觉察到了一点联系,却又好似全无联系,是纯粹的机缘巧合。

这副模样落在众人眼里,心里都咯噔了一下,就怕眼前之人突然暴起,直接赶尽杀绝。

此人似乎与白莲教关系匪浅,又不知是哪来的杀神,武艺高强得可怕,做什么都有可能。

见他久久不说话,张生真嘴唇微颤,绞尽脑汁地盘算报出谁家的名头,以稳住眼前之人。

哗啦。

雨势骤急。

陈易转头看老道,张生真面露疑惑,双手掐诀,猛地一挥,大喝数声“停”,然而半点停息的迹象都不见,密密麻麻的雨珠重重砸在面上。

铜钱大的雨点砸得人睁不开眼,张生真掐诀念咒的尾音被雨鞭抽散在风里。地面开始震颤,起初像是远处马车经过,转眼间就变成千军万马奔腾的动静。

暴雨突然发了狂。

雨水之中似乎还有别样的声响,起初是噼啪声,随后愈来愈大,变作隆隆响声,仿佛鼓点,又似重锤,张生真身躯摇晃,发现脚下大地竟也嗡嗡作响。

陈易猛一转头。

整片山林都在战栗,林鸟惊飞,乌压压的鸟群撞破雨幕,混着泥浆的巨石碾过松林,裹着断枝残叶的洪流已扑向了村口!

刹那间,张生真眼中忽地一闪,陈易已如流光般掠去。

山体撕开裂帛般的巨响,霎时间,仿佛天塌地陷,大地裂开一道口子…….

………..

四面八方卷着轰隆的声音,像是山体崩塌倾泻。

滚滚泥流几乎一瞬间吞没了可见的一切。

整座村子像是被翻进了地里一样,殷听雪还记得自己慌乱间吟诵咒诀,接着闭起了眼睛。

直到现在,眼睛也闭得紧紧。

脚下一空,瞬间没有了实感。

殷听雪一惊,怀疑自己死了,却还是不敢睁开眼,怕自己真死了。

“殷听雪、殷听雪!”

猛听身后一声熟悉的呼唤,殷听雪回头睁眼,才发现自己被揪住衣拎了起来,飞到了半空之中。

陈易见她无事,赶紧把目光落向脚下的村子,他乘风而行,只见庞大的泥流卷着崩裂的山石,缓缓朝某处汇聚。

那是处巨大的坑洞,山体都塌陷了一半,陈易记起,那就是储意远离开的方向。

他们到底挖出了什么?

念头一掠而过,陈易无心去想,眼下当务之急,是找到东宫若疏。

“你看没看到东宫若疏哪里去了?”

殷听雪回过神来,脸色发白道:“她、她说去透透风,看一看他们在干什么,然后、然后就…然后就…石洪了。”

陈易听罢,刹那便往坑洞的方向奔去,暴雨依旧淋漓,泥水滚滚流淌,乱木巨石,断壁残垣,都顺流而下,脚下仿佛一片流动的海洋。

他口诵咒诀,睁开天眼,猛地一扫。

便见坑洞边沿,滚滚泥流之中,一个胸脯很大的身影在激荡,她竭力挣扎,然而任使劲浑身解数,庞大的泥石流依旧把她往深处冲去。

轰隆隆。

顷刻之间,东宫若疏的身影坠入到坑洞之中。

……….

一炷香后。

陈易跟殷听雪几乎是第一时间冲入坑洞之中,却寻不见东宫姑娘的身影。

外面的泥河已渐渐平息,平缓地铺在大地之上,几乎一瞬间山崩地裂,也是几乎一瞬之间迎来平息。

“这些白莲教人…到底挖到了什么?”陈易不由喃喃。

殷听雪攥住陈易的手,小腿有些发软,但她一句话也不说,以免陈易分心,眼下还是要找到东宫姑娘要紧。

土腥味蔓延在鼻尖,脚下泥流湿滑,陈易自方地中摸出个照明符,犹豫之后,嗅到阴气格外深重,便反手把照明符放回,从怀里摸出火把和火折子。

火把点起,往漆黑的坑洞一照。

似乎别有洞天。

出现在眼前是庞大的地下溶洞,半座地底都似是中空的,石壁不断朝四周延伸,漫无边际,愈是深入,便愈发会把头顶黑暗当做天幕。

陈易领着殷听雪,掐指计算着东宫若疏的方位,二人走到某处,前方出现了一条深长的隧道,他忽然有种即视感,涂山地宫的经历在脑海里浮现。

这是某处秘境陵寝?

陈易面色微深,之前向西北而行,原打算再次寻到涂山地宫,只是剑池内见过涂山氏一面后,还是作罢了,没想到自己跟这些陵墓这么有缘,那时碰不到,赶上这个时候了。

顺着深长的隧道向内探索,脚下泥流冰冷,陈易和殷听雪有避水术法在身,没什么大碍,只是走得慢了些。

隧道幽深,尽头一望不尽,溶洞浑浊得像是人的血肉,火光一照,便似在蠕动。

陈易带着殷听雪不停的深入,眼中仍烁着金芒。

隧道突然收窄成一线天,两人得侧身挤过去。殷听雪肩头蹭过石壁,簌簌掉落的碎屑里混着几片指甲盖大的东西,陈易用火把一燎,是半片褪色的玉璋,雕着鸟首蛇身的图腾。

待走过隧道之后,陈易再度抬头。

他脚步微停,火光之下,照出了前面模糊不清的轮廓。

前方豁然开阔,陈易将火把举高。

昏黄的光晕里浮出九级石阶,阶上横着口裂开的祭坛,兽首斜插进地里,裂口处垂着绺绺红丝,竟是人的头发。

更深处,落着一个个人形轮廓。

一个个面孔都朝着他们的方向。

一个个都长满了羽毛……

歪歪斜斜的尸身落在祭坛之后,仿佛祭坛便是为他们所设,昏暗火光下,影影绰绰看不清晰,反而叫人脊背生寒。

殷听雪呼吸一滞,心提到嗓子眼。

哒哒。

是脚步声…….

在身后!

殷听雪不知陈易为什么不动,她用力拽住他往后一转,陈易回过神来朝身后看去,便见到那熟悉的脸庞出现在面前。

“陈易、听雪…你们都在啊。”

话音落耳,陈易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眼角余光捕捉到一个细节。

她没有影子。

“可我好像…”

东宫若疏定在原地,

“死翘翘了……”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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