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总是会莫名感到很痛——
但塔拉辛知道那是错觉,它真正的痛觉早已随着生命与灵魂而一齐消散。
惧怕死亡的种族终究深埋于坟茔,冥火静静烧灼,是时候来一次结束了。
…………………………
前进!!!
塔拉辛听见它的声音在银河间撕裂,它麾下的大军并不需要它的嘶吼,更加高效更加无情的电波早已先一步发出。
更甚者,那些接管太空死灵身躯的智能早已先塔拉辛的命令一步。
塔拉辛朝那远方——那惧亡者所选定既定的宿命之敌看去,向前伸出的机械手指毫无畏惧,剑指神明。
我们曾经击落过神明!就能再给他他妈的打下来一次!以无尽之皇塔拉辛的名义!
那填满整个银河的暴虐怪物就在那里,茫茫一片大白,狂暴地咆哮着——那怪物,那由惧亡者血肉与灵魂喂养出的怪物,那由惧亡者泪水与**填满的肮脏,就在那里,一如塔拉辛曾一瞥的那些星神怪物。
数万年白驹过隙,无尽者见过无数星神,暴虐的,狡诈的,但唯一不变的,是它们那永远贪婪,永远残忍的内核。
外侧者正嘶吼着,巨大光球燃烧着,宛如冲进孩童群中疯狂挥舞着斧头的成年人,它清晰地、傲慢地知晓自己是这里唯一的强者,唯一具有碾压能力的“神明”。
一斧、又一斧,那浸透整个命运的耀白轻易吞噬下朝它发起冲锋的舰船,月镰状的午夜寿衣一梭梭在银河间滑行,朝外侧者喷吐出反物质子弹。
空间扭曲,恒星的光辉被拘束地扭曲在上万艘超维方舟内,缺月边缘光滑,其间滋滋作响着暴虐的能量。
寂静王已经让最后的巨构解体了,因此太空死灵不再具备真正意义上可以抗衡完整星神的武器,但好在先前寂静王誓死也要留下的一发长矛贯穿了外侧者。
现在它们所面对是个已然开始破碎的星神,这也是它们最后且唯一的希望。
每百艘超威方舟结阵,巨大的、耀眼的、宛如银河间骤然闪亮起的珍珠,毁灭性的能量在其间汇聚——若基利曼看到这一幕,大抵会瞠目结舌,事实证明这才是全力以赴的太空死灵,而先前打帝国时分,寂静王还思忖着战后恢复的问题。
而塔拉辛就不再顾及那些了,懦弱的寂静王不愿面对种族的真正灭亡,宁愿将这个烂摊子扔给无尽者,也不愿背上“惧亡者灭族之君”的名义。
实际上,惧亡者早已在斯扎拉克的统治下毁灭,太空死灵不过惧亡者文明的回荡,但寂静王仍在自欺欺人——直到它彻底无法欺骗它自己。
因此它将这该死的、伟大的、光辉的名头交给塔拉辛,要塔拉辛决断,要塔拉辛回答这个问题,回答“惧亡者是否真的要走向灭族”。
要塔拉辛这个,被所有太空死灵公认是最神经、最无耻、最耻辱,却也最有情、最有趣、最接近“惧亡者”的选中者回答!
塔拉辛的回答是什么?
先干了它再说!!!
短暂升维的千臂神明朝它的军队伸手,远远望去,寂静之眼那处星域宛如退潮后的沙滩,点点闪光坠在沙滩之上,每一粒都带着足以毁灭一整个星系的吐息。
塔拉辛感到自己仿佛拥有亿万颗眼球,它清晰地看见它军队在银河中的布阵,又看见每一艘船只内部的构造,那些静静运行的引擎,那些拘束于能量舱间的恒星,它原本所拥有的知识在此刻显现,
昔日喜好分身、喜好游荡整个银河的无尽者于此刻似乎真的抵达了无尽彼岸,它同时存在于每一处角落,将船只的引擎维护到最大效率,将火炮的角度调整至最佳——随后,塔拉辛意识到,“它”并不是凭空出现的。
现在的它,现在的亿万个它,是每一个丧失了自我的太空死灵的躯壳。
“无尽者”降临于它同族失魂的身躯内,为这些金属赋予最后一抹近似灵魂的彩色,成为真正的无尽者。
恍惚间,塔拉辛仿佛听见那些金属身躯内的残响,听见贵族脑中最后的抱怨,听见武将临终前的效忠,听见平民因为被迫分离的哭嚎——当年并不是所有惧亡者都愿意进行生体转化仪式,相当一部分的惧亡者是被斯扎拉克及其同党的军队拖进祭坛内的。
比起前两者的情感,那之后的哀嚎似乎更加庞大,如海啸,如林焚,这些惧亡者平民从未被统治阶级纳入过考量范围内,即便是反抗与斗争,也都是在贵族内部进行。
而现在,误打误撞,塔拉辛成为了第一个真正、正视这些平民、奴隶的王族。
这些断断续续的残响残存在那些“故障”的太空死灵身躯内,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系统更新与清理,静静地躺在某个储存模块不起眼的位置,随后在某一天某一刻忽然让这个太空死灵忽然发出一声悲啼,随后再淹没于那无情的绿光间。
转瞬间,塔拉辛忽然明了了太多,或许现在的确不是个感悟的好时间,但塔拉辛也的确称不上一位好将军,它因此还是分神了一刻——它保证就那短短一刻,一点没耽搁战事。
它想起什么了?
无尽者塔拉辛想起它曾经收藏过的一个小王朝瓷罐,那上面用粗糙的笔触刻画了一个平民家庭日常的生活;它想起它曾经收藏过的一个小手编玩偶,来自某个惧亡者孩子;它想起它曾经收藏过的一根笔,曾书写下无数历史,来自……来自曾经那个惧亡者塔拉辛。
它恍然间理解了自己执意收藏那些藏品的癖好,曾经的史官塔拉辛在固执地通过那些藏品一窥它们身后的历史——但现在它终于明白自己看的不是历史,而是那些曾经活生生生活过,在世界上,在银河内,在庞大命运下努力活着的那些惧亡者。
历史,不过是昔日平常。
塔拉辛真正想抓住的还是那些光阴——那些曾经以为是稀松平常的过往,那每一次脉搏,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思考,那时惧亡者还可以自由自在地思考,它们的种族尚未消亡,一切都还有可能,它们依旧可以狂妄,它们剑指古圣,挑战星神——因为它们还活着,活着的种族总是拥有无限可能。
而现在,一切已经逝去了,只剩下某个太空死灵躯壳中一声突兀的悲鸣。
它们是程序,也只是程序,曾经那个嬉笑怒骂的史官塔拉辛早就死了,现存的是个模仿它模仿地惟妙惟肖的机器,固执地试着挂住最后的人格残片——那个塔拉辛最后的梦想,给惧亡者个好结果。
巨大的,庞大的悲戚与愤慨在塔拉辛心中炸开,它恍惚间感到自己真不是个狗东西,明明自己昔日是史官……却为何没有多看一眼自己种族内部的苦乐,又为何当初不再更努力一点,试着劝下斯扎拉克?
……
塔拉辛感到自己正在颤抖,原来神明也会颤抖吗?它却只能看向那朝它们袭来的外侧者——即便塔拉辛再是个不称职的将军,它也不能就这么倒下——那就跟不负责的寂静王斯扎拉克一样了。
那些埋藏于太空死灵思维模块最底层的“垃圾代码”被塔拉辛挖掘出来,一句句拼凑起一个巨大的回响,无尽者听见了来自整个惧亡者的愤怒,原本被冰冷的智能、被无尽者所代控的机械们似乎恍惚间具有了某种自我意识。
那些惧亡者顽强残存了数万年的不甘与愤怒,也只剩下这些,其他全无了。
朝向寂静王——斯扎拉克却已然死了——于是又朝向那星神——那一句句欺骗了它们,一点点吞噬了它们,噬它们灵,呑它们骨的星神。
那愤怒与不甘排山倒海,数万年悬而未决的命运终局在此终于即将落幕,自数万年前舞台上狼狈逃窜开的外侧者终于再度被惧亡者们的聚光灯照亮,亿万双莹绿的目光亮起,宛如饥肠辘辘的狼群——是时候落幕了,它们已然付出代价,已然死去,而凶手却为何依旧逍遥法外?
坟茔破开,埋葬数万年的逝者自土中伸出手,狰狞地自墓中爬出。
塔拉辛一个哆嗦,眼看着炮口前方那些亮起的火光更盛,眼看着外侧者那扭曲现实的巨手拍下,却又被骤然提速的太空死灵战舰躲开。
它似乎听见了欧瑞坎的小声感慨——塔拉辛你有点本事——不,塔拉辛依旧是那个不怎么靠谱的太空死灵,但现在外侧者所面对的不止是塔拉辛,而是整个惧亡者。
但执意逃离惧亡者的欧瑞坎不会明白的,这位占星者日日夜夜高昂着头颅,智慧的目光投向群星之间,自顾自叩问着命运,
却从未像无尽者这样深深低下头,埋下身子去挖掘土地上的泥泞,将那些文明与生命存在过的证明一件件擦干净泥,摆放在博物馆内。
这便是塔拉辛与欧瑞坎最大的不同,也是塔拉辛与其余惧亡者王族最大的不同。
璀璨的光芒亮起,模糊了塔拉辛的视线——塔拉辛却感觉倒像是泪水模糊了它的视线,即便它现在不会落泪——由惧亡者掷出的怒火长矛精准地刺向外侧者世界环破碎的缺口,扎入那柔软的内核。
外侧者因此尖啸起来,贪婪、愤怒地朝那些太空死灵的舰船扑去——就像树数万年前一样,只要乐意,星神们便会肆意侵吞惧亡者的灵魂与**——只要不碰最位高权重的那几个惧亡者皇族,这些行为便是被默许的。
但这次外侧者不会如愿了,它愤怒、惊恐、被愚弄地尖啸起来,它所吞下的果实不但没有为它补充甜美的汁液,反而在它腹中炸开,刺痛它——它所吞下的不过是昔日星神眼中的垃圾,毫无灵魂,空无一物,多么可悲,却又是星神们自己所造成的后果。
在与太空死灵的战斗中,任何种族都不会获得补给,睚眦必报的死者不会让任何种族自它枯槁的手臂上摘下那镶嵌着绿宝石的黄金手镯,任何文明都不能很好地利用它们,泰伦不行,绿皮不行,灵族不行,即便是星神也不行!
塔拉辛眼看着自己眼前灰暗下一大片——某些多彩的远古情绪消失了,被外侧者所毁灭,那些残存着零丁记忆的记忆储蓄块被毁灭。
它感到一阵心痛,也看见自外侧者的缺口处溅落出那些大块大块的星神碎片,碎片如同喷涌的岩浆般喷出,就近较完整的则已经开始互相融合。
随后,那些碎片忽然像是被某种奇异的引力网所捕获,开始朝就近的那三颗行星坠落,那里正是灵能充沛之处。
但最大块——塔拉辛对外侧者的描述从尚且完整变成了最大块——的外侧者依旧存在,依旧愤怒。
那便战!
塔拉辛吼道!
战!!!直到它们的坟墓燃起熊熊大火!直到它们的枯骨彻底于这大火间化作灰烬!!!逝者爬出自己的坟茔,朝自己金碧辉煌的墓室掷出象征着再不回头、再不妥协的明火,随后它们起舞!于盛大火堆旁跳起最后的一支舞——代表着悔恨、愤怒、不甘、释然。
太空死灵!它们是已死的惧亡者!它们是整个银河的死者——现在它们要拉着那害自己死去的罪魁祸首一同堕入地狱!!!带着绝对的执念与坚决——它们向生而死,已死的逝者不会再死一次,但是它们可以用点燃自己腐肉枯骨的火紧紧抱住它们的死敌——然后向下倒去!一同朝文明与种族的覆灭深渊跌去,再不复存!
塔拉辛目光模糊,看着眼前亮起一次又一次璀璨的光芒,更遥远处,无数太空死灵的坟茔前升起远程攻击武器,此时此刻,亿万颗星球上的炮口共同汇聚于一点,那些受塔拉辛控制的,那些不受塔拉辛控制的,那些曾经被宣告为彻底毁灭的——死者都一一站了起来。
尽管这次站立耗费了它们全部气力,几秒后它们便失去全部支撑,化作几根骨头散架下去。
或许塔拉辛是一把钥匙,它是代表了惧亡者最后良知、最后人性、最后灵魂残余的那一点星光,整个太空死灵内,只有两名太空死灵成功升神,一名是自愿将自己彻底剥离出太空死灵的欧瑞坎,一名则是深深埋下首拥抱那些苦难、那些渺小的塔拉辛。
塔拉辛的升神,在整个太空死灵文明的程度上荡起回响——尽管它本太空死灵并没有很好地意识到这一点。
说句实在的。
它的确不是个好将军——但好在它选择了太空死灵,而太空死灵也选择了它。
太空死灵——惧亡者会自己报仇。
外侧者痛苦地尖啸着,攻击自四面八方而至——反物质之矛、逆熵光波、暗物质射线……眼花缭乱的攻击,眼花缭乱的颜色,时空被搅成一团,混乱不堪,早已无法用正常思维去观测。
每一次攻击都带来一次破碎,而星神却又无法很好地从这些早已无魂的军队中获得灵魂与燃料。
每一击都足够沉重,带着血海深仇,鲜血淋漓,大片大片的碎片溅落,几乎要在整个星系间形成一条大大小小的太阳河。
攻击很有效,尽管最大块的外侧者依旧是个超级大麻烦,尽管看起来塔拉辛的军队剩下的不太多了,顶多再撑几个时刻,尽管后面的局势仍旧不太明朗。
但实际上,这已经是它们所燃烧自己,能抵达的最好彼岸了。
外侧者破碎着,虽然依旧麻烦,但却不再是毁灭银河级别的程度,惧亡者来时为银河带来了混乱的亚空间,现在它们将离去了,却希望尽可能为银河留下一片清明。
它们不称职的将军却于此刻再度分神了——当然不影响战局,现在真正指挥战场的是“惧亡者”的最后回响。
日后的文明该怎么形容这一场太空死灵同星神的战争?
塔拉辛颤抖地想到,它回归到了它最初的模样,一名史官。
血海深仇。
它想,这就是最好的形容词汇了,血海深仇,罄竹难书,足够了,足够了,种族的愤怒足以让逝者破开坟茔,放弃最后的希望,也要拖着对面一起坠入地狱。
塔拉辛忽然感到很痛苦。
它很痛苦,非常痛苦,塔拉辛虽然不是一个好将军,但它是一个好史官,它忽然又意识到它或许是这一场悲剧的最后且唯一见证者,除它之外,没有存在会真正理解这一场战争的意义。
惧亡者、太空死灵,就此结束了。
无尽者塔拉辛感到很累,它想要说些什么,但欧瑞坎绝不会理解它,而斯扎拉克宁可死都不愿面对这样的结局。
它忽然很想让哈迪斯早点醒来,它想要同它异族的朋友谈论些什么——至少他们在这一方面观点与立场相同,或许哈迪斯会拍拍它的肩,再沉默地叹一口气。
但哈迪斯又能说什么呢,他终究不是个惧亡者。
塔拉辛流下眼泪,作为最后且唯一的幸存者。
它们终究是要倒在爬向生命的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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