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伦戴尔的地下深处，地下水路的未知之地。

远离人群和光线，遍布污浊和湿冷，环境艰难到就连魔物都很少栖息的古时代废墟，地下五百米以上的深度。

罗维在这里找到了——

一名少女。

“……罗维？”薇弥尔在后面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我在。”

得到回应后，后方的两人勉强放下心来。

在罗维金瞳中，那是一个坐在肮脏淤泥的黑色地面上，灰色头发，粗布灰裙的瘦弱身影，被触手环绕，身上多有被侵蚀污染的痕迹。

散发出神秘而又污秽的气息，面向他的神态却很畏惧。

“你是谁？”罗维放低了声音问。

少女竭力想要起身，但身下陷进去的淤泥却像在拉住她一样，牢牢地将她黏在那里，让她无法挣脱。

明明身在这种地方，未被侵蚀的肌肤却很干净。

“别……别过来……”

本以为那些触手将她捕获在了这里，事实却和罗维想的好像不太一样——那些触手随着她的动作一同在挣扎，与其说是捕获了她，不如说这名少女才是这些触手的支配者，完全以她的意志而行动。

身处地下深处，活生生的少女。

梅伦戴尔的事情结束后，不为人知的地下竟然还隐藏着这样的世界。

“不想我接近的理由呢？”

“混乱……在暴动……接近我……很危险……”

少女一字一句说着，语气很虚弱，发音也不太流畅，但给人的感觉像是在担忧着什么，因危险而不想让他靠近。

罗维转换了姿态慢慢蹲了下去。

“你是怕伤到我？”

“接近我……很危险……生命体……会污染……”

她又重复了一遍她很危险，罗维稍微考虑了片刻后，暂且将剑收进了波纹里。

他回头朝莎耶和薇弥尔看了一眼，她们两个靠得太近恐怕也无法让人放心，尤其是薇弥尔，对方产生的侵蚀寻常魔力无法净化，魔力水平越高的情况下被侵蚀得也会更严重，就算有净水神织也不能大意。

让她们保持在视线边界以外，罗维重新转头看向少女。

“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他问道。

从身后两人的视线里，罗维就像在和一团蠕动的东西说话，而且那里还发出了少女的声音。

唔……

灰发少女坐在淤泥的地上缩成一团，“黑色的海……回不去了……倒影先生……让我逃……”

罗维沉了沉神色：“为什么回不去？”

“最近，海里的东西都想出来，”少女畏缩地低垂着脑袋，无助搂着自己的肩膀，“想镇压……很难……”

和梅伦戴尔最近的局势也有关吗？

罗维当然知道对方口中的海指的是归无海，倒没想到竟然就这么承认了，好像比他认为的还要没心机。

和她虽然借由各种手段极力藏匿自己的行踪，但是一旦被针对立马就暴露了的表现倒是很接近。

命运星空都已经这样了，归无海完全没有动静确实说不过去，但少女的身份反倒不像有意将禁忌带到现世的传播者，她只是一个人躲着，没有四处乱跑反而是件好事，否则以她身上近似诅咒一样的特质，这片大陆上能不被她污染的存在真没几个。

这可不是普通的污染。

不过谁又能想到，深藏在地下的变态触手魔，本质实际上是个这么单薄的女孩子呢。

还把莎耶错当成魔物捕猎，结果反倒落入了被他找上门的陷阱。

差不多弄清楚了对方的处境，罗维短暂停了停，目光集中在她身下的淤泥上。

那里看上去原本是一块能让她躺下睡觉的大石头，但是现在已经连同地板完全被侵蚀成了液体，黏着她的黑线似乎在将她往底下拉——

如果没猜错的话。

那底下，恐怕正在生成连通着归无海的通道。

因为梅伦戴尔的星空命运受到了影响，归无海的禁忌正在将她往下拉。

“你……一个人就能镇压那些禁忌的事物？”

比起触不触手，罗维现在更好奇对方的来历，眼下的一切都在说明她虽然有着灾厄一般的特质，但存在着一些唯独只有她才能做到的事情。

或者说，使命。

灰发少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咬了咬嘴唇尽可能让自己从那些黏液里挣脱一点，虽然很快又会陷下去。

连同周围那些触手，都和她一样显得力不从心。

罗维这时才注意到，对方的瞳孔涣散，看上去受侵蚀影响有严重的视力障碍，不能准确聚焦。

“……”

对自身也不是毫无影响吗。

不管她在承担什么，再这样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她就完全看不见东西了。

没再继续问她会带来压力的问题，罗维转而从波纹里取出一块黄油面包，递到了对方面前。

“吃吗？”

少女不知所措地怔在那里，但她的肚子适时发出了一句咕噜声，像是已经抗议了很久这才醒了过来。

而罗维的动作就像在诱导她接过去一样。

“咕……”少女不知道该不该接受地嘟囔了一声。

罗维将面包放在了地上，脱手前往上面附加了一道神力保护，示意性地往前推了推。

“就当作是你愿意回答我问题的回报吧。”

少女犹豫了片刻，随后驱使两段触手缓缓靠了过来，罗维看着它们夹住了方形面包的上端，没被侵蚀顺利递到了少女手里。

两只小手像捧着一个礼物盒一样，下一刻她不确定地抬到面前，小心地在边角上咬了一口。

（咀嚼声……咀嚼声……）

少女惊讶地抬起头来，虽然她本人似乎没有注意到，但脸上因为尝到味道都已经泪流满面了。

“好吃吗？”罗维问道。

“嗯……嗯……！！”

她这次回答得非常快，那种恐慌的情绪也减弱了，仿佛第一次体验到味觉，坚信不疑这就是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

“都吃掉也没关系，我这里还有很多吃不完。”

得到他的许可，少女遵从了进食的本能，一边哭一边吃着，简单来说就是“吃呆了”。

“咳咳……咳……”

见她噎住，罗维早有准备地从波纹取出一杯水，这次对方很顺受地接了过去，忙不迭地送到嘴边。

（咕噜……咕噜……咕噜……）

依旧是用神力庇护保证杯子安然无恙，少女喝到一半这次猛然睁开了眼。

“这……这是……什么？！”

她用一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表情手舞足蹈比划着。

“这叫草莓奶昔。”罗维平淡道。

“草莓……奶昔！”对方嘴角沾着牛奶，过度讶异地重复了一遍，暗淡的眼眸里也因此亮起了为数不多的光。

“……”

站在后面的薇弥尔和莎耶默默听着，对比最开始，那个少女的声音完全变成了他说什么就信什么的状态。

这家伙可真是有够会唬人的，平时都在身上带了啥玩意？

莎耶一脸不服地抱着手臂，凭什么这东西就愿意心平气和跟他这样对话，对待她就二话不说偷袭过来！？

罗维蹲在那里一副很安然的姿态，像这样循循善诱地看着来自归无海的少女。

又递了一块黄油面包给对方，少女这次没有吃得那么急，而是边吃边缩在面包后面打量着他，触手也怯生生晃了晃，看他的眼神明显不一样了。

来自归无海的未知少女吗。

罗维定了定神说道：“如果我能证明接触你不会被影响的话，你愿意和我说你自己的事情吗？”

还在埋头啃面包的灰发少女很是意外地愣了一下。

她抬起视线，有一边的眼睛被侵蚀得很严重，连具体情绪都无法体现出来。

罗维沉下头缓缓将一只手伸向了地面。

注意到他的动作，少女不安地表露抗拒，尝试着往后挣脱，似乎不理解为什么提醒了还是要接近她。

“不……不可以……！”

而罗维并没有停下。

他的手心涌现出了灰色的光芒，神力如流水般缠绕在手指之间，汇成波涛，在对方畏惧闭起的神色中，一点点向前靠近。

正因为对方不理解，既然这是她最为担忧的事情——

那他也有必要让对方看到「特殊性」。

神力赋格，光芒显现，于幽暗浑浊下的一幕，罗维接触到这禁断的侵蚀，迈过界限，轻轻触碰到了她的触手。

“呜……！”

似乎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被触碰，少女带着那条触手同时颤了一下。

与此同时的还有自她身上溢出的污秽，与罗维神力的对抗，红黑与灰的电光滋滋作响，又发出冒烟的声音。

少女难以接受现实地闭紧了眼。

从一开始任何一切会碰到她的都会不幸，明明知道的……为什么……

我……为什么没有能听倒影先生的话……要让谁都找不到才行……必须……

“你到底要闭眼到什么时候？”罗维冷淡的声音忽然传来。

“！”

少女下意识地抬起头。

看见他还蹲在那里，她的瞳孔慢慢缩了缩，难以置信地呆坐在那里。

“看，碰到你我也没事。”罗维笑着将自己的手展示给对方看。

“…！？”

眼前的这一幕，颠覆了少女的认知。

她木讷坐在原地，只剩呆呆看着罗维这一种行为，内心涌现出了某种无法言喻的东西。

罗维用平和回应着她的视线。

这确实不是小问题。

从对方的反应也能看出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力量可以被其他人承受，事实倒确也如此，除非和他一样有一级神或者米诺妮这种不受污染的界外性质，否则只有被侵蚀这一种下场。也不知道是他运气好还是对方运气好，见到的第一个人类，恰恰就是整个大陆为数不多能够做到这点的人。

不过……怎么感觉这家伙也有点呆啊。

她的触手都在冒烟了，还被他烧却了一丝污染，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像是回应了他这样的想法，少女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触手在冒烟，愣了愣后慌乱得像个手脚不灵的笨蛋。

“咕呜……”

好不容易把烟给扑灭，她重新朝罗维投来在意的目光，这个世界上，他是唯一一个不会因为她的触碰而变得不幸的生命。

甚至在罗维看来，连她的触手都表现得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

“有什么想说的吗？”他主动挑起话题问道。

“我……从没遇到这种事……”她窘迫地抽了抽肩膀，“倒影先生说……我是需要负担起一切污秽的圣女，可是为什么……”

“诶？”

发出疑惑的是站在后面的薇弥尔。

她下意识看向了身旁的莎耶，那个有着好多长须须，发出柔软女孩子声音的……是一位圣女？

莎耶眉头皱得比她还深，不止是关于那匪夷所思的东西身份的，而是这个世界上的傻子竟然又多了一个。

“……”

罗维目光也凝滞了片刻。

先不管这件事是不是存在歧义，他要做的事情没有改变。

“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吗？”他看着少女问道。

“嗯……”

“我是你遇到第一个和你说话的人类？”

“嗯……”

少女黯淡的眼瞳慢慢低了下去。

罗维闭了闭眼，做出了自己的决定，站起来朝着对方伸出了手。

“加上我的力量，应该有办法让你从那里出来，今后也不用再躲躲藏藏了。”

“那，跟着我一起来怎么样——”

看着他伸出来的手，灰发的少女眼瞳微微颤了颤。

那上面仿佛有着某种无法言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