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给反应的是坐在隔壁桌的亨利。
冬天过去,山谷里没有什么风了,亨利又带上了他的船长帽,不过是一顶新的了。
他举起右手,像宣誓一样:
“我愿意罗南先生!即使不赚钱,只要你需要,我亨利也会去的!”
但亨利的语气又很快软了下来:
“不过.我还是希望能继续种地,即使不能种现在的地,我也想继续种地!”
亨利比特奥等人年纪大,已经四十出头,他从刚会走就跟父辈在地里干活,种了一辈子地.突然说让他去干别的,他还真有点舍不得。
特奥发出了一道不满的鼻音,似乎很看不惯亨利的回答:
“罗南干的哪件事不比种地赚钱?见识短浅的家伙!罗南,我不种地了,你说吧,要干什么?”
以特奥的懒惰性格,能一直种地简直是奇迹。
主要因为他没有其他的本事
不过现在他和妻子学会了编织,特奥还真考虑过是不是要继续种地这个问题。
租出去当地主不好吗?
康奈尔则没有他们那么多复杂的想法,他根本就没有地,跟着罗南赚钱一直是他的梦想:
“反正我很早前就决定要跟着你干了,你干什么,我干什么。”
康奈尔和其他农夫不一样,他已经给罗南打了好几个月工,无论是去阿普特给卡福送编织订单,还是去各地送松露.始终都是康奈尔在干的。
原先他母亲阿芒尼娜还一直劝儿子,要以种地为主要营生,帮罗南干活只是‘兼职’,但看到康奈尔每个月拿回去的法郎后也不再提这个话题了。
罗南对兄弟非常慷慨,这是农夫们都知道的事情。
在场的七八个农夫纷纷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无论是去干别的,还是种其他的地,反正大家都心甘情愿跟着罗南干。
“这有什么好问的?我妻子天天逼着我去跟你赚钱,我们就等你说这话呢罗南。”
“谁不知道跟着你能赚大钱啊,我愿意去!”
“说吧罗南,是什么赚钱的路子?”
罗南用‘玩笑’把这个话题岔了过去,现在还不到和大家摊牌的时候,还要等一等政府那里的进度。
不过看到大家是这个反应.罗南心里那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农夫们的心态不仅可以解决艺术群体和村民之间的关系.还能解决地里那些‘薛定谔’的葡萄藤危机。
如果大伙坚信跟着他罗南干一定能赚钱,那么四月份的吕贝隆上空一定不会传出哭声——因为大家知道罗南一定能带领他们挺过去!
但有一个人的情况罗南还不是很放心。
皮埃尔是村里最忙的农夫。
在其他过农闲时,他已经开始为即将到来的夏季做准备。
一月份的寒潮给他敲了一次警钟,冬天要防寒,夏天要防旱,最近他在四处打听便宜的遮荫网,想要号召大伙给作物架上‘帽子’。
不过只要一闲下来,他还是会来罗南这里喝几杯。
这一天,皮埃尔一进入餐厅就把自己的裤腿挽起来,并把脚高高抬起。
“今天没忘。”皮埃尔对冯珍笑着说,“我穿了‘本命年’袜子!”
今年春节,冯珍给罗南几个过本命年的朋友准备了火红的战衣,皮埃尔这个大直男哪里肯穿红色,一回家就扔进了柜子里。
不过好几次碰到,冯珍都会问他穿了吗,皮埃尔只能找借口说洗了,今天他可是特意换上才来的。
冯珍操心的说:
“对对对,本命年有的时候过的可波折了,穿红的破一破‘太岁’,一切才能顺利。”
皮埃尔当然不懂什么‘本命年’和‘太岁’,不过他知道这是罗南母亲对他的关心,于是笑着应和下来:
“好,希望穿上它,今年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当然只是皮埃尔美好的期许,他知道穿上红色的袜子今年也注定无法破除‘太岁’。
他已经偷偷拆了不少葡萄藤,对寒潮的灾情大体有数了。
其实早在寒潮还没有过去时,经验丰富的皮埃尔就预想到现在的结局了.只总有那么一点侥幸心理,觉得能出现奇迹。
但奇迹哪是那么好出现的呢?
尤其是和自然有关的.
不过他没有把这件事说出去,每次出现在农夫们面前都是一副嘻嘻哈哈、插科打诨的样子。
因为他和罗南想的想法一样,也希望在4月初前找到可以让农夫们笑着面对灾情的办法。
最近这几个月他四处打听,还真有了一点头绪。
他一坐下来就听到特奥他们几个说,罗南刚才说要带着他们赚钱,只不过空欢喜了一场.这小子现在‘恶作剧’的功底已经和皮埃尔不相上下了。
农夫们讲这件事的样子既气愤又憧憬,似乎就算被骗了也不想脱离罗南编织的那场美梦。
皮埃尔非常清楚罗南在村民中的影响力,他的话甚至比自己这个农夫头子还要重要。
和农夫们聊了一会,他把罗南约到了餐厅外面的长椅,想要和他聊一聊重要的事情。
正巧罗南也想要和皮埃尔聊聊,但在商业街上太扎眼,把后院门打开,带他去了没有人打扰的清净之地。
嘻嘻哈哈只是皮埃尔的伪装,他实则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见到罗南把自己带到后院,马上意识到对方一定也有重要的事情找他聊.而且也是不想让其他人听到的。
“你先说还是我先说?”皮埃尔从墙边搬了两把椅子,擦干净之后递给罗南。
罗南没客气,直接坐了上去,笑着说:
“我猜咱俩要说的事可能是一个目的。”
皮埃尔对土地和农夫们的感情有多深厚罗南太清楚不过,他亲眼见到了猛男落泪的场景。
那次在葡萄园里的交心对话后,他们没有再深入交流过这个话题,但罗南坚信,负责任的皮埃尔不会放任这件事不理。
皮埃尔坐到了罗南的身边,慵懒的伸了个懒腰:
“我拆了葡萄藤。”
罗南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的说:
“我也拆了。”
见罗南这么淡定,皮埃尔语气也放松了下来,点了一根烟:
“那你应该知道今年的日子会有多难过了吧?我打算号召大伙改种收获周期较短的蔬菜,例如生菜、菠菜、小萝卜和芝麻菜等,一年可以种3-4茬,收入非常稳定,重新培育葡萄的周期太长,风险又那么大。
我说的不只是自然风险,还有市场风险,葡萄收购价要看人家酒庄的脸色,他们压价,我们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活下来的葡萄藤继续保留,坏死的葡萄藤拔掉后种点这些能保本的东西,万一明、后年又出现什么波折,大家也不至于饿死。”
说完之后他期待的看向罗南:
“你觉得怎么样?”
皮埃尔的计划需要罗南在背后支持才能顺利的实施。
罗南默默的叹了口气:
“但地不值钱了啊”
事实上,在普罗旺斯种植同样面积的蔬菜比种植同样面积葡萄更加赚钱,年利润能高上2到3倍,因为蔬菜一年可以种好几茬,而且是居民日常需要的消耗品。
但葡萄园和橄榄园有法定传承属性,还可以抵押,这些都是菜地所不具备的。
以罗南的房子为例,他的石屋加上8亩葡萄园可以卖45万法郎,但如果那8亩地是菜地,可能就只值三十六七万了。
卢尔马兰许多老农夫经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
“草莓和杏只能让你吃饱饭,但葡萄和橄榄是一辈子的养老金。”
普罗旺斯人傻吗?
为什么要放着更赚钱的菜和水果不种,抢着去种风险更大的葡萄和橄榄?
还不是因为有隐形价值!
先不说罗南同不同意,那些把地放出去签给佃农的地主们能同意你把他的葡萄园改成菜地?!
就为了每年多分那么1、2万法郎?
都不用等到21世纪,按照普罗旺斯现在房价发展的势头,五年内那些地就能亏出来好几套房子的钱。
皮埃尔嘻嘻哈哈的说:
“所以我来找你帮忙了啊,你帮我一起游说,肯定会有人能答应的。”
皮埃尔当然知道这会影响地价,也知道会遭到许许多多的反对。
但像他和罗南这样拥有自己土地的农夫是少数,村里大部分农夫是佃农。
保护了土地的价值,这些兄弟就要连续好几年收入受损.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虽然有很大的问题,但皮埃尔觉得可以试试。
罗南越想越觉得不可行,不停摆手:
“你这个办法不好,而且会影响卢尔马兰成为AOC产区。”
罗南这两个月做了许多关于酒庄的功课,混种会影响未来提交AOC产区申请,而法国的葡萄酒想要卖上价格必须申请AOC。
AOC有非常严格的种植规范,产区一定范围内只能种植申报的葡萄品种,不能出现其他作物,甚至不在申报范围内的葡萄品种也不能种植。
如果现在把土地的属性改了,再改回来需要更加长的沉没成本.罗南绝对不支持皮埃尔的这个提议。
“卢尔马兰都没有自己的酒庄,怎么可能成为AOC产区?”皮埃尔以为罗南在开玩笑,无奈的问,“那你说怎么办?”
罗南认为皮埃尔是个值得信任的伙伴,至少在关乎于农夫们生计的问题上,他绝对不会儿戏。
思量再三后,他把政府计划中的灾害补贴、拔除计划和卢尔马兰未来要发展旅游业就一定会多出许多工作机会等信息全部和皮埃尔坦白了,只隐瞒了酒庄的部分,不过这些信息足够皮埃尔重新评估现在的形势。
说完之后,罗南用明显的探讨语气说:
“普罗旺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增加原有品种的葡萄园面积,但拔掉那么多老的,必然会发展出新的葡萄种类替代品,如果卢尔马兰政府和沃克吕兹省农业部给的补助可以支持兄弟们熬过前几年的静默期,等到新的葡萄果实出现.
那么不仅地价可以保住,新的葡萄也能卖上价值,你应该知道的,新培育的葡萄品种出现时,价格总会居高不下一阵子,所有酒庄都想要试试新葡萄能研发出什么东西。”
罗南曾和朱莉特聊过新葡萄品种在普罗旺斯的话题。
朱莉特说,所有新品种几乎都会经历从天价苗木到合理价位的这个发展过程,而这个时间有可能会长达10年之久。
幽默的朱莉特还把这个过程比喻成了‘婚姻’:
“一个新品种就像结婚,需要10年才知道是否值得。”
罗南相信这个道理皮埃尔肯定也知道的。
皮埃尔对罗南的话深信不疑,仔细想了好久后才开口:
“如果政府真的要强硬推行这个计划,那么普罗旺斯一定会出现新的葡萄替代品,这是必然发生的事情,不过——”
他苦笑着说:
“你知道研发新品种有多难吗伙计?那根本不是我们这种普通老百姓可以完成的,先不说需要投入多少资金,你连葡萄苗都没有地方买啊伙计,我承认这个思路非常好,但落实不下去,如果我们要种新葡萄绝对赶不上第一批。”
罗南笑着拍了一下桌子。
巧了么不是?
我还真不是普通老百姓,咱们上面有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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