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 焰轮铸炼宫中心区域
幽蓝的恒星浮于中央,它是一位英雄的战利品,而俘获它的将军,沉眠于寒椁。但他的父亲不允许属于孩子的物品旁落,用武力夺取了整艘仙舟。
燧皇安静地燃烧,在那个近乎疯狂的男人面前,没有它说话的份。
云将怀中昏迷的青年轻轻放下,让其倚靠墙壁,再解下披风盖在他身上。动作温柔,似是位‘慈父’,如果孩子不是被他打晕的话。
“真可惜。”
目睹全程的黑蛇惋惜。
“可惜你们就滚,此后没人再会受苦。”
“福图纳滚可以,但我做不了其他星神的主。”
黑蛇嘶嘶吐信,“你已经杀过燧皇一次,结果呢,博识尊弄来个代替品。
我可是在帮你,云。手下败将总比未知的敌人好,是不是?
要不是我复活燧皇,你也没法做这种试验。”
云沉默拾起地上的灯笼,将刚驱离青年身体的小岁阳关入其中。已经不知失败多少次了,无论武力再高、心智再坚定的孩子,善于操弄人心的岁阳总能找到突破口。
“为什么是幺儿?”
他问星神,问命运。
仙舟英杰如过江之鲫,意气风发,心怀天下,怜悯苍生的亦不在少数。时事造英雄,博识尊从里面随意拉出来一个托梦,人家也能射建木,为什么偏偏选中自己的孩子?
白蛇柔声解惑:“因为他是幺儿啊~”
他是云的爱子;是景云识破诡计的关键;是福图纳人性的牵挂;是水滴栖身的云雾……是我们自愿带上的铁锁。
“那可真是荣幸。和星神没什么利益冲突的我,竟然能让那么多家伙团结一致。连迷思都能与博识尊握手言和,我面子可够大的。
就是【秩序】和【繁育】走得早,否则也是好战友。”
什么没有利益冲突,咱们以后可是差点向所有星神宣战。
景云心中腹诽,福图纳的目光移向躺在地上的少年。
“收手吧,”祂叹息,“你清楚他无可替代~你知道他有多善良,定反感这些事~”
他是谁不言而喻。云能将那些孩子推出来顶替他,就表明在他心中,他们不及自己的幺儿,博识尊自然要挑最好的软肋。
被逼入绝境的人看不明白,他的挣扎越是激烈,越证明星神们的选择没错。而一旦出现星神允许替换的存在,云又会再次失去最重要的孩子。
培养替代品的做法不过平添苦难的徒劳,以牺牲为目的开始的相处不会交付真心。
云不客气回怼:“那就让幺儿亲自来同我说。”
现在的他听不进任何劝说,犹如失子母兽。
“星神~芸芸众生毕生所求仅是祂们的一瞥,”福图纳开口劝说,“而你的孩子即将成为祂们的一员~
不好嘛,小云儿~”
“你当我不知道星神究竟是什么东西,福图纳?命途的主人不过高贵的囚徒,难道你能挣脱【时运】的枷锁?”
云语气轻蔑,嘲弄【时运】的无力。
“你说得对,又不对。”
“我们确实无法挣脱命途,但可为他人指明前路~
来交易如何~”
“我们帮你保留岚的过去。”
云挑眉,目光中是明晃晃的不信。
星神的过去会被命途淹没,是此世的基本法则。要是有星神能够篡改,虽不算挣脱命途,也是将捆着自己的锁链放松许多。
“你也保留了过去?以前叫什么名字?”
“当然,依靠亲友提供的人性,我还记得自己是谁,但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
你只需知道,我曾是海中影,镜中身~”
云吐槽:“听着也不像活物啊,哪来的亲友?嘛,这不重要。
福图纳,我要支付的代价是什么?”
“代价便是:你需重新踏上旅途,寻觅世界的真相,带来天外灰金。
用其铸造两柄利刃,一柄插入同生者的心脏,一柄刺入自己的胸膛。”
“以命换命,合理的交易。只遗憾,恐怕【时运】一开始就没站在我这边。”
男人叹惋。
世界的真相倒是不难,可他自有意识起便孤身一人,从无亲眷,去哪找劳什子同生者杀。线索却不是没有,只那位与自己几乎长一张脸的将军出生时间对不上。即使侥幸是,时间也赶不及……
“不是他!”
景云的声音罕见得急切,隐隐有些愤怒。祂自然记得现在的云、曾经的自己在思考什么,并因此懊恼。
福图纳用蛇尾轻轻抚摸黑蛇的鳞片,带着安抚的意味。
“它会在旅途的尽头等你~不必担心时间,我支持先用后付~”
“我是商人,追求最大化的利益。你的方法只能缓一时,救不了他一世。
但我会考虑的,福图纳。”
用来自亲友的人性维系过往,对幺儿不适用。执掌时间的星神,自有办法解决生命流逝,但【巡猎】不行。
或许被死亡遗忘的自己可以为其提供,可等交易完成,代价支付,幺儿的意志也只能沉寂。
“所以是另一种方法,将他刻入虚树。”
“初生白枝,你可以具象,我们能将那个孩子的过往刻录其上~”
初生白枝……云有印象,提瓦特的东西。他还记得它的长相,清楚它的来历。提瓦特世界树的新枝,留给旅人的珍贵纪念。
他抬手,黑雾在掌心凝聚,化为一段白枝,半透的叶片在枝头舒展,散发满溢生机的绿光。
“它只属于一个小世界的中心,那个世界也已化为泡影。”
言下之意便是比之星神,它过于渺小,怕是难以起效。
“世界皆是虚树的枝叶,它虽是枯叶的叶脉,却并不微渺~
相反,小是它的优势,病毒需要短小,才能逃过检测~”
“我们只需将枯叶接回巨木,让那颗世界泡自海中升起。
如果你答应交易,就将他交给我吧。我来刻录过去,逆转时间。
而……你的孩子,与世同存。”
“原来它这么重要啊~”云握紧手中树枝,“多谢告知,我会好好使用的。”
他将白枝珍重收入怀中,笑得轻松,第一个好消息,为脱离困境指明全新的方向。
景云看着扛着青年离去的背影,默默翻白眼。现在自己走得多潇洒,以后失败就有多狼狈。
云根本做不到,他理解自己的孩子,却无法知晓幺儿的全部过去,他旁观过提瓦特的故事,但无法记住所有情节。
他动笔,便发现无论如何记录总有缺失;他具象,就知自己的记忆是如何漏洞百出。
一次次失败,迫使他最终选择交易。
“嘛,想点开心事~”福图纳开导,“博识尊还以为事情进行这么顺利都是自己的计划,殊不知大家在拿祂挡刀~”
“没见全【时运】的三重身,确实猜不出我们的真身。”
……
华走过焰轮铸炼宫重重回廊,雕梁画栋诉说此处奢靡过往,‘赤怒焚王’已被清去,但蛋白质焚烧散发的焦臭味仍未散干净。
她不该来此,仙舟如今手足相残,褐夫举事,朱明更是已经被褐夫占领,她是曜青的将军,不是此处欢迎的客人。
但她必须来,造翼者仍在虎视眈眈,金人叛乱又有再起的趋势……她不愿将刀挥向同胞,便自请抵御外敌,此举也断了军队的后勤补给。虽有丽水商会支持,物资一应俱全,但朱明被占据,武器保障迟早会出问题,她只能选择铤而走险。
巨大的金人步伐缓慢,带她穿过层层宫殿,停在一处不起眼的小门前。
丽水推开院门:“他想与你单独会面。”
“多谢。”
华一人步入院内,绕过影壁,便见那位褐夫的幕后主宰背对自己欣赏花木。白发高束,一袭黑袍,加上转身时露出的眼角泪痣……
“云叔!”
不怪她震惊,对方被刺杀,葬礼上她还烧了篇祭文。
此后不出三月,曜青褐夫叛乱,与先前的玉阙、圆峤不同,那次叛乱规模更大,攻势迅猛,却在攻破长恒的宫殿,流出‘腴肉连城’的传言后快速平息。
“哦呀,看到我不开心?将军胆子挺大,敢孤身入敌营。”
男人手中捏着一根树枝,半透的叶片着实奇异。他今日心情不错,语气不由带上调侃。
“云叔你诈死脱身,是为了……举大事。
那为何要将他们送入我军中,留在身边不是更好的助力?”
“让孩子们与同族自相残杀?我做不到,华。
褐夫是活不下去的人,耆老的守军士卒是勉强能活下去的人,他们本不该刀兵相见。”
他们皆是人,像人一样生活是与生俱来的权利。
如今,人的律法让步于野兽的**。
自甘堕落为兽的耆老,以同族的血肉为食,用虐杀取乐。褐夫只能选择在野兽的利爪下苟延残喘或是以死争取为人的尊严。
不,野兽比他们仁善,野兽群体间会为生存搏斗,可耆老与褐夫同属仙舟。狼群的首领优先享用猎物不假,但它同时保护族群成员……
云不了解仙舟人的想法,也不在乎,却不耽误他帮忙。星神用耆老,褐夫就该归他。
抗争的火苗早已燃起,他仅是往其中添了些柴火,让火烧得更旺些。
用自己的‘死亡’告诉世人,吞下仙丹的天人并非不死;用长恒的结局撕下天人自诩高贵的遮羞布。
他成功将朱明收入囊中,将【巡猎】诞生的钥匙握入掌中。
“同族相残……您说话还是这么直白。
仙舟内外忧困,盟友也包藏祸心。”
从无人提起的事实,大家似乎已经默认仙舟分为耆老与褐夫两派。智者心中明了,手足相残的仙舟,已是行将沉默的舰队。
抛下敌人不谈,盟友也对他们另有图谋,公司潜伏在暗处,静待时机。
“我在公司还有几分薄面,他们不会动手。有空担心仙舟,不如先担心自己?
商会可还是我在掌控。”
“您想要什么就直说吧。”
华叹气,她没从中听出一点威胁的意味。云叔舍不得自家孩子受苦,虹连洗过的衣裳都不曾穿过,他收养的孤儿虽不及虹,但也是细养出来的,现今许多入了自己军中,怎么可能断援助。
“和我说说幺儿以前的事吧,我备了好酒。”
云引着她步入正堂,绕过屏风,来到餐厅。桌上已摆酒果,还有一与环境格格不入的透明方盒。
华坐下后细看,才发现方盒密闭,其上并无缝隙,且盒壁极厚,有一红线横贯其中。
盒中所装是一黑球,小小一团,悬于正中,似是黑色的太阳。
“瞧着熟悉,”云给客人倒上一杯酒,“就是我那黑雾凝结成水。
它们脱离我的掌控,就会无意识蚕食四周事物,遂用特殊材料封存,减缓吞食。
此物还在试验阶段,将军觉得其在战场上可有用处?”
“云叔的能力我虽未有幸得见,也听……那位将军说过。此物若用于战场,定能逆转输赢。
只斗胆一问,云叔想将它用在哪?若是罗浮,敌我不分,怕是不妥。”
华避开那个名字,不愿勾起云的伤心事。其实云说要与她追忆过往,她也不知如何开口。
那人走后,云叔就封闭了洞天,似是想忘记他般,收养了许多幼童,其中不乏用珍宝向耆老交换的奴隶。资质好的,养在身旁;差的,交予旁人养。
她以为云叔想忘了,她以为他已经忘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不,不是。它是为日后仙舟可能遇到的强敌准备的,属于最后的手段。
以防我又离开仙舟,它会留在朱明,你也有权取用。”
云也给自己倒了杯白酒,而后一口闷。华无意中触到了他的伤心处,黑雾在罗浮上用不了,机械头有法子分解它。
无往不利的武器第一次遇到对手,他心中烦闷。酒液入喉,又苦又涩,味蕾上的痛苦分担了心中的难受,让他感到好受些。
聊起往事,皆是欢乐,可笑过后就更难过。
杯杯苦酒入肚,云的思绪依旧清明。他最初不懂这么难喝的饮料,怎么每个世界都有,还有人为此痴迷。
琥珀王后援队的人说,是因为酒能让人暂时忘记忧愁,于醉意中与朝思暮想的人见面。
但他忘不了,也醉不了,只是用它折磨自己的味蕾。好像这样,难受的就不是心。
华离开时,他们已经达成协议。云会帮她处理曜青的耆老,但他本人并不看好最后的结局。
他劝告:今日的褐夫,难保不是明日的耆老。人性的缺陷平等刻在所有人骨子里,只差权势与时间催化……
华何尝不明白,只朱明的‘赤努焚王’ 、虚陵的‘白骨夏宫’、玉阙的‘碧血山茔’……仙舟不能继续这样航行下去,即使只是口喘息,也应去争取。
跟在她身后的青年礼貌询问:“将军,跟着您真能打造翼者?”
语气中的跃跃欲试压抑不住,他好不容易才盼到今天。
按照规矩,想从军或是加入商会的护卫队,皆要直面岁阳才可。比起造翼者与金人,没有实体的岁阳更难处理,规矩确实合理。
只最开始的尝试要求独自挣脱岁阳附身,之后才放宽为拔除岁阳。虽然至今也没人能一次完成挑战就是了。
“当然。你通过挑战了?”
华也知晓他们的规矩,虽然在她看来,云是被整应激了。岁阳已经不是仙舟的头号敌人,燧皇还被关在朱明。
“第二次就过了,就是独自挣脱着实困难,真有人能完成吗?”
“说不定,曾经真得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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