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卧车厢里暖气开得很足，与站台的清冷形成鲜明对比，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烟草和皮革混合的气息。

郝冬梅的铺位在靠窗的下铺。包厢里已经有一位旅客，是位穿着深灰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老者，正倚在上铺就着小桌灯看报纸。

周秉昆将大件行李已放到行李车厢，顺便将行李票递给郝冬梅，老者微微抬了抬眼皮，目光在周秉昆那身印有北机厂厂名的的干部工作和郑娟朴素却整洁的衣着上扫过，又落在郝冬梅清秀知性的脸上，不易察觉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老人家，打扰了。”郝冬梅主动微笑着轻声致意。老者放下报纸，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不打紧，旅途长，东西多是实在。”

周秉昆和郑娟手脚麻利地把行李安置好。藤箱塞进下铺床底，大包袱放在小桌下，网兜挂在门后的挂钩上。

郑娟又特意把装着常用药品和吃食的小提包放在郝冬梅手边。“嫂子，药都分好放在这个蓝布包里了，应急的。吃的在这边，饿了就垫垫。”

“知道了，娟儿，你们快回去吧，天都黑透了。”郝冬梅催促着，心里暖暖的。

周秉昆最后检查了一遍，确认东西都放稳妥了，才直起身：“嫂子，路上小心，到了给家里捎个信儿。”

“放心吧，秉昆。快带娟儿回去。”郝冬梅把他们送到包厢门口。

郑娟又回头叮嘱了一句：“嫂子，车上人多，贵重东西贴身放好啊。”

“嗯，放心。”郝冬梅笑着挥手，目送弟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转身回到包厢。

此时，包厢里另外两位旅客也到了。一位是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梳着两条粗辫子、约莫二十出头的姑娘，脸色红扑扑的，眼神里带着点怯生生的好奇，正费力地把一个半旧的帆布旅行包往中铺塞。

另一位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穿着深蓝色的卡其布工装，提着一个鼓鼓的黑色人造革公文包，风尘仆仆的样子，一进来就脱了棉帽，露出微秃的头顶，长长舒了口气，坐在了郝冬梅对面的下铺。

郝冬梅主动帮那姑娘托了一把包：“妹子，慢点，我帮你？”

“哎，谢谢大姐！”姑娘感激地一笑，露出了两个小虎牙，“我叫刘秀芬，去兵团探亲的。”

“我叫郝冬梅，也是去兵团，看我爱人。”郝冬梅温和地回答，又转向那位中年男子，“同志，您贵姓？”

“免贵姓张，张卫国。”中年男子声音洪亮，带着点口音，“去兵团二师那边搞点技术支援。”

“哦？二师？”郝冬梅心中一动，丈夫周秉义就在二师宣传科。“那可巧了，我爱人也在二师工作。”

“是吗？那路上正好可以聊聊。”张卫国显得挺高兴，“您是家属？看着像知识分子。”

“我是医生。”郝冬梅简单介绍道。

这时，那位上铺的老者也放下了报纸，加入了对话：“现在建设兵团，是国家重点，年轻人多，有活力。我姓陈，退休前在省里工作，去哈城看老战友。”他语气平缓，带着一种阅尽世事的从容。

小小的包厢里，四个身份、年龄各异的人因这趟北上的列车聚在了一起。

刘秀芬有些拘谨地坐在郝冬梅铺位边的小折叠椅上，好奇地打量着相对“豪华”的软卧设施——厚实的深蓝色绒布窗帘，擦得锃亮的门后小圆镜，独立的小桌灯，还有那宽厚舒适的铺位。

郝冬梅拿出自家炒的松子分给大家，气氛很快融洽起来。陈老讲了些过去的风云故事，张卫国聊了些兵团开荒的艰辛和技术上的难题，刘秀芬则红着脸说起她在乡下务农、哥哥在兵团当拖拉机手的琐事。

郝冬梅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关于兵团医疗条件的话，显得温婉而知性。

夜深了，列车员送来了暖水瓶。大家各自洗漱，拉上包厢门，在小桌灯柔和的光线下，或看书，或小声交谈，或闭目养神，车轮撞击铁轨的哐当声，成了这温馨小空间里恒定的背景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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