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芽语承灯

日头爬过祠堂飞檐时,王婶已带着几个妇人把供桌擦得锃亮。粗陶碗里的槐蜜粥飘着甜香,新摘的槐花在青瓷盘里堆成小山,连去年晒在梁上的槐蜜饯都被翻了出来,琥珀色的蜜块在阳光下泛着润光。

\"阿姐,你看这供品!\"虎子踮脚够下房梁上的红绸,\"我娘说,这是你太奶奶当年镇水时用的,要铺在供桌前。\"他手忙脚乱地抖开红绸,却见绸角绣着朵褪色的槐花,针脚歪歪扭扭,倒像出自小丫头之手。

小荷望着红绸上的旧花,忽然想起昨夜意识里的画面:安梅婆婆年轻时跪在老槐树下,怀里抱着个穿红肚兜的小女娃——该是她太奶奶。婆婆一边绣着帕子,一边哼着童谣:\"槐花白,槐花香,槐根扎在龙脊梁;龙抬头,雨茫茫,槐花护着小村庄。\"

\"阿姐!\"虎子突然拽她袖子,\"槐远家的姐姐要摆供啦!\"

穿墨绿衫子的姑娘已把木片供在供桌中央,旁边压着张黄纸,上面是她清瘦的字迹:\"镇水棺新契,槐氏第三十七代守陵人槐月敬立。\"她抬头时,眼尾还带着泪,\"我爹说,这木片是他在地宫石壁缝里抠出来的,刻着'丙申年,槐花落,新契生'。\"

王婶把槐蜜粥舀进粗陶碗,第一碗放在供桌最前端:\"该先敬树灵。\"第二碗推给小荷,\"再敬守陵人。\"第三碗却捧给虎子,\"最后敬咱们村的小勇士——昨夜你举着火把跑前跑后,比大人还利索!\"

虎子的脸涨得通红,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粥,嘴角却沾着槐花蜜。小荷望着供桌上腾起的白汽,恍惚看见三百年前的少女也在摆供:陶碗里盛着野果,黄纸上画着歪扭的符,供桌前跪着穿绛红旗袍的安梅婆婆,怀里抱着个啼哭的女娃。

\"起香。\"槐月轻声说。

小荷接过三炷香,指尖刚碰到香灰,便觉掌心的淡金纹路微微发烫。香头刚点着,便有细碎的光从香灰里浮起来,像一群金色的小蝴蝶,绕着老槐树的新芽打转。最顶端那朵鎏金嫩芽突然绽开,落出粒更大的种子,\"叮\"地掉在供桌中央,竟是块裹着蜜的槐花糖。

\"这是......\"

\"阿婆的槐花糖!\"虎子突然喊,\"我小时候偷吃过,就是这个味儿!\"

王婶抹了把泪,从围裙兜里摸出个玻璃罐,\"我就说没扔!前年收拾阿婆屋子,在梁上掏到的,都硬成石头了。\"她掰下一块,放进小荷手里,\"阿婆说,这糖是用灾年最后一把槐花熬的,要等槐花再开三回,给最该甜的人吃。\"

小荷含着糖,甜津津的味道漫开,竟真真切切看见三百年前的画面:饥荒年,安梅婆婆把最后半升米熬成粥,自己啃着树皮;少女把槐花糖塞进她手里,说:\"阿婆吃,我吃树皮。\"婆婆笑着抹泪,把糖掰成两半,\"咱们一人一半,等灾年过了,让槐树给咱结甜津津的果子。\"

\"阿姐!\"虎子指着老槐树,\"芽上有字!\"

所有人抬头。最顶端的新芽不知何时舒展成片小叶子,叶尖上凝着的水珠里,竟映着几个淡金色的字:\"丙申年,槐花再开,守陵人归。\"水珠\"啪嗒\"落进供桌的陶碗,溅起的水纹里,又浮出另一行字:\"三百年因果,今日得续。\"

山风掠过,带来清越的铃响。小荷摸出发间的玉簪,见簪头的缠枝槐纹正泛着微光,和供桌上的木片、老槐树的金脉遥相呼应。她忽然想起昨夜父亲的声音:\"记住,槐花开了,就回家。\"此刻,东边山坳的方向,似乎正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是爹!\"虎子突然蹦起来,\"我听见我娘说,山路上有背药篓的人!\"

话音未落,山道上果然走来个穿灰布衫的男人,背篓里装着草药,走路时腰板挺得笔直。他走到近前,小荷看清他的脸——竟是失踪半年的父亲!他眼角添了些细纹,可眉梢眼角都是笑,\"我就说,槐花开了,该回家了。\"

小荷扑进父亲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草药香,眼泪把他的灰布衫洇湿了好大一片。父亲摸着她掌心的淡金纹路,轻声说:\"我在地宫看见镇水棺醒了,根须扎进了阴阳缝。你做得很好。\"

\"那......\"小荷抽着鼻子,\"你看见槐远了吗?\"

父亲指了指东边:\"他带着地宫的人来帮忙修祠堂了。说要把镇水棺的根须引到地宫的灵泉里,往后两地的槐树都能连成一片。\"他蹲下来,帮虎子理了理歪掉的衣领,\"虎子也大了,往后要和小荷一起守着这棵树。\"

\"我不怕!\"虎子挺了挺胸膛,\"我还能举火把,还能挖野菜,还能......\"他突然压低声音,\"还能帮阿姐藏槐花糖!\"

众人哄笑起来。王婶把最后几碗槐蜜粥端给修祠堂的村民,老人们坐在老槐树下唠嗑,孩子们追着槐芽跑,把槐花串成项链挂在脖子上。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新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极了昨夜镇水棺裂缝里漏下的星子。

暮色渐浓时,小荷和父亲坐在祠堂台阶上,望着老槐树的新芽在晚风中轻颤。父亲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来是粒槐树种子,\"这是地宫灵泉边长的,和你掌心的纹路同根。\"他把种子放进小荷手心,\"往后每年清明,你都要在老槐树下埋一粒,等它长成大树,就能护着更多人。\"

小荷捏着种子,见它正渗出淡金色的汁液,和掌心的纹路缠在一起。远处传来槐月的喊声:\"阿姐!快来吃槐花糕!\"她转头望去,槐月正把刚蒸好的糕点分给村民,槐远的父亲背着重伤的村民往山下走,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

山脚下亮起了灯火,像散落的星子。小荷望着老槐树的新芽,忽然明白安梅婆婆说的\"回家\"是什么意思——不是回到某个具体的地方,而是回到人与人相连的温度里,回到土地与生命的韧性里。

晚风送来若有若无的槐花香。小荷把槐树种子埋进脚边的泥土,又把半枚玉簪别在发间。月光升起来时,老槐树的新芽轻轻摇晃,仿佛在说:春天来了,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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