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阴城,西市茶楼。
惊堂木落下的瞬间,整座茶楼的烛火齐齐一颤。
巴阴名嘴司梦言站在案前,素白长衫如雪覆青松,袖口暗绣的竹纹在灯火下泛着冷光。
炸响的刹那,司梦言袖口的竹纹突然活了——那些墨线在青白腕间游走,像被惊醒的蛇。
茶客们这才发现,她束发的不是玉簪,而是一截焦黑的断剑。
她眉如墨画,眸若寒星,唇色极淡,仿佛被岁月洗尽了所有艳色,唯剩一身清冷。
左眉断在眉峰——那是万宝楼'正声镜'照魂时灼烧的痕迹。
如今用画符的朱砂补全裂口,每日寅时重画,多一笔少一笔全看当日要杀几人。
金丹后期的威压如薄雾般散开,让满堂茶客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今日,说一段《血玉牒》。\"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如刀,刮得人耳膜生疼。
\"说那万宝楼的金匾,是用修士的骨血铸的。\"
茶楼死寂。
角落里,赵明川的指节在桌面上叩出三长两短的暗号,茶水在杯中微微晃动,映出二楼雅座那个锦衣修士阴冷的脸——
万宝楼的执事,腰间挂着\"债令玉牌\",正死死盯着司梦言。
司梦言恍若未觉,指尖轻敲桌面,惊堂木无风自动,\"啪\"地一声脆响!
\"签了这契,便是把三魂七魄都押给了阎王。\"
她忽然抬眸,目光如电,直刺那执事:\"诸位可知,那些签了血魂契的人,最后都去了哪儿?\"
茶客们屏息。
\"他们啊——\"
司梦言袖中滑出一枚青玉笔,凌空一点,茶水骤然沸腾,蒸腾的水雾中浮现出一幅画面:
万宝楼地底,血池翻涌,无数魂魄在其中哀嚎,一张张扭曲的脸浮出水面,又沉入血浪。
其中一张脸,赫然是三个月前失踪的散修——那个曾在茶楼里大骂万宝楼,第二天就人间蒸发的汉子。
青玉笔尖突然滴血——那根本不是茶水!
满杯猩红翻滚着立起,凝成一根绞索的形状,套住每个茶客的喉咙。
幻觉中,他们亲自尝到了血池的滋味:
舌尖是铁锈味的,鼻腔灌满腐烂的檀香气(万宝楼熏香),而耳道里……挤进三百年前某个女修被抽魂时的第一声尖叫。
茶楼里,有人打翻了茶盏。
司梦言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他们都在这里,日日被抽魂炼魄,永世不得超生。\"
锦衣执事猛地站起,脸色铁青。
司梦言却已收笔,惊堂木一拍:\"欲知后事如何——\"
她唇角微勾,露出一个极淡的笑:\"明日请早。\"
夜,司梦言居所
烛火摇曳,映出墙上几道扭曲的影子。
司梦言推门而入的瞬间,青玉笔已滑入掌心。屋内有人——气息隐匿得极好,却瞒不过她的神识。
\"出来。\"
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林逢舟。
这位曾经的林氏家主,如今鬓角斑白,身上的家主袍洗得发白,袖口还沾着墨迹。
他手里捧着一叠纸,指尖微微发抖。
\"司先生。\"他躬身,声音沙哑,\"冒昧打扰。\"
司梦言眯眼:\"林家主,听说你族中产业,已被万宝楼吞得七七八八。\"
林逢舟苦笑:\"是。所以今日,我不是以林氏家主的身份来的。\"
他说着解开衣领,露出锁骨下烙着的「废」字——多日前被族老亲手烙的,用的是万宝楼赏的噬心铁。
他将那叠纸放在桌上。
司梦言垂眸——是《巴阴晨报》的初稿,记载着万宝楼六千年来最肮脏的勾当。
劣质法宝自燃害死的散修、烂尾洞府里自尽的修士、被抽魂炼魄的违约者……每一条,都附有留影石为证。
最触目惊心的是一幅画:一个女修抱着孩子的尸体,站在洞府废墟前,脚下是用血写的\"万宝楼\"三字。
\"你们想做什么?\"司梦言问。
林逢舟深吸一口气:\"想请司先生,加入我们。\"
\"我们?\"
\"地下党。\"
司梦言笑了,笑意不达眼底:\"就凭你们几个丧家之犬,也想撼动万宝楼?\"
林逢舟不恼,反而点头:\"是。我们如今确实势单力薄。\"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一枚玄铁戒,戒面暗纹如蛇信蠕动,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城主府的印记。
\"但若加上司先生的笔,和您的惊堂木——\"
他抬眸,眼中血丝密布,却亮得惊人。
\"这火,就能烧穿这六千年的黑夜。\"
司梦言沉默。
烛火噼啪,映得她侧脸忽明忽暗。
沉默中,烛焰突然朝林逢舟方向倾斜——是司梦言无意识泄出的杀意。
那些光与影的锯齿,正在她脸上雕刻三十年来第两千七百次复仇推演。
她想起三十年前,那个雨夜——她的道侣,就是因为揭发万宝楼的劣质丹药,被抽魂炼魄,至今还在血池里哀嚎。
烛芯突然爆响,炸出一颗火星落在司梦言手背——她竟没掐灭。
这具身体早该忘了疼痛,毕竟三十年前那个雨夜,她抱着道侣腐烂的右臂睡了整月。
如今那块臂骨就炼在青玉笔里,写血字时会发出呜咽声。
司梦言五指突然刺入桌面——那根本不是木料,是她道侣的命牌所化!
三十年来,这块槐木每夜都在她掌心渗出尸油。
\"好。\"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整间屋子的烛火都为之一颤。
“不是戏。”她盯着林逢舟,瞳孔里浮出两簇苍白的火。
“是葬礼——要么葬万宝楼,要么葬你我。”
她吹熄烛火,黑暗瞬间吞没两人。
“但我要加一条——最后杀柳书弦时,笔尖得蘸着他义父的眼球墨。”
翌日·茶楼
司梦言没来。
茶客们面面相觑,议论纷纷。二楼雅座的锦衣执事冷笑一声,起身离去。
——说书人跑了?怂了?
——还是……被\"处理\"了?
然而当夜,城南贫民窟的窝棚里,城北散修集市的暗巷中,西市最肮脏的酒馆角落……
无数留影石悄然亮起。
司梦言的身影浮现在光影中,素衣如雪,惊堂木一拍!
\"今日,我不说书。\"
\"只说真相。\"
画面一转——万宝楼金库深处,血玉牒高悬,下方血池翻涌。
那些失踪的修士,那些\"违约\"的魂灵,正在血浪中哀嚎。
最骇人的是,血池边缘,赫然坐着几个万宝楼的长老,正将新收的魂魄投入池中,如同投喂鱼饵。
暗夜里,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光影。
留影石熄灭的瞬间,某个窝棚里的练气初期的孩子突然咳嗽——他吐出一块带血的灵石。
那是他娘亲的买命钱,三年前为治'劣质法宝灼伤'押给万宝楼的。
现在,这块锈蚀的灵石正烫穿他的掌心,像一颗终于烧透黑夜的陨星。
有人攥碎了茶盏,碎片割破手掌,血一滴滴落下,却浑然不觉。
有人捂住了孩子的眼睛,自己的眼泪却砸在了地上。
更有人默默抽出了刀。
巫马璃站在屋顶,银发在风中狂舞,如一面招魂幡猎猎作响。
她看着城中渐起的骚动,唇角微勾:
\"火种已埋。\"
\"接下来——\"
\"该起风了。\"
巴阴城·万宝楼分号
子时三刻,阴云遮月。
何庸的替身符人站在暗巷里,粗布麻衣,面容模糊,只有一双眼睛在夜色中亮得骇人。
他手里攥着一块留影石,石面冰凉,却仿佛烫手。
\"都记清楚了?\"
他压低声音,\"砸完就跑,绝不停留。若被截住,立刻自毁符身。\"
身后,十几个同样模糊的符人点头,每个人手里都攥着《巴阴晨报》的传单。
何庸的符人咧嘴一笑,露出一个粗粝的笑:\"干他娘的!\"
符人突然撕开衣襟——胸膛上刻着七十八个名字,全是死在烂尾洞府的散修。
'看清楚!'他一把将传单拍在鎏金招牌上,纸页渗出的血迅速腐蚀出'偿命'二字,\"
——\"轰!\"
第一块石头砸碎了万宝楼分号的琉璃窗。
第二块、第三块紧随其后,暴雨般砸向那鎏金招牌。
符人们身形如鬼魅,在街巷间飞窜,手中传单天女散花般洒落。
《万宝楼血债录》《烂尾洞府下的冤魂》《血魂契的真相》……
每一张传单落地,都像一簇火星,溅进干柴堆。
万宝楼内骤然亮起刺目血光,三道元婴气息冲天而起!
\"鼠辈安敢!\"
何庸的符人哈哈大笑,不退反进,绝天棍虚影凌空一劈,青紫火焰炸开成幕,遮蔽视线。
\"记住老子的话——\"符人的声音在火中扭曲,\"几千年的债,该还了!\"
话音未落,符身自燃,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其余符人同时捏诀,十几道身影\"嘭\"地炸成漫天纸灰,混着未燃尽的传单,飘飘扬扬落满长街。
只留万宝楼众人对着空荡荡的街巷暴跳如雷。
幽冥山脉·临时洞府
何庸本体猛地睁眼,喉间腥甜上涌——符身被毁的反噬让他金丹震颤。
\"成了?\"巫马璃的符人盘坐在侧,指尖捻着一枚铜钱。
何庸抹去嘴角血丝,笑得畅快:\"招牌砸了,传单撒了,那群老狗连咱们的衣角都没摸到!\"
柳寒锋的符人冷笑一声,断剑虚影在膝上嗡鸣:\"可惜不是本体亲至,否则定要那姓柳的杂种见血。\"
\"急什么?\"阴影里,林逢舟的符人轻咳两声,噬灵蛊在他虚影的经脉中蠕动,\"这才刚开始。\"
司梦言的符人执笔在空中一点,青玉笔虚影勾出西市街巷的微缩图:\"下一处,选这里。\"
她笔尖轻划,一条迂回路线浮现:\"戌时动手,三息撤离。东门截云会在巷口接应。\"
众人符身同时点头,随即\"嘭\"地消散,只留一缕神识回归本体。
万宝楼顶层。
沈御棠指尖捏着一片未燃尽的符灰,眸中血光翻涌:\"替身符……好,很好。\"
血玉牒悬浮身前,映出何庸模糊的影像。
\"传令下去。\"他声音轻柔如情人低语,\"所有分号布‘锁魂阵’,再遇袭时——\"
\"顺着符身反噬,我要他们本体的位置。\"
柳书弦折扇轻摇,笑得温润:\"义父何必动怒?不过几只老鼠罢了。\"
他扇面墨影流转,凝成一只漆黑如夜的手:\"既然他们喜欢藏……\"
\"那就把他们的窝,一个一个掏干净。\"
城郊破庙·三日后
何庸新制的符人刚睁开眼,就看见巫马璃的符人一脚踹翻供桌:\"出事了!\"
\"万宝楼在追查符身反噬!东门截云接应的符人被锁魂阵困住,差点溯源到本体!\"
众人符身骤然大亮,神识剧烈波动。
司梦言的符人猛地拍案:\"立刻切断所有符身联系!改用‘镜花水月’术!\"
她青玉笔虚影凌空急画,水月镜般的波纹荡开:\"新计划——\"
\"所有行动改由炼气期散修传递指令,他们神识微弱,反噬可忽略不计。\"
\"我等本体藏于‘通宝云坛’大阵内,借城主府气运遮掩天机。\"
何庸符身一拳砸在墙上:\"憋屈!\"
\"但有用。\"林逢舟的符人幽幽道,\"只要再拖十日……\"
\"等通宝云坛开放,便是燎原之火起时。\"
暗巷,行动前夜。
一个炼气期的小散修哆哆嗦嗦接过玉简,耳边是何庸本体的传音:
\"小兄弟,把这送到西市茶楼,赏你三千块灵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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