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归尘的剑在颤抖。
锈迹如花绽放,每一瓣都是他斩落的“永恒”——仙帝哀嚎,神王腐朽。
他踏过三千大千世界的尸骸,
穿过亿万宇宙的星光残烬,
劈开万古凝固的法则锁链,
终于——
在无尽浩瀚的尽头,
触到大道核心
那一缕最初的微光。
可这里没有真理,没有混沌,只有——
一个孩子。
三尺染缸里,缸底沉着发霉的星辰,像被嚼剩的糖渣。
扎着冲天辫的小丫头蹲在缸边,赤脚踩着靛蓝色水渍,木棍搅动——星屑如鱼跃起。
小丫头突然用木棍蘸了星屑糖浆,在缸沿写下歪扭的字迹。
\"甜渊葬尽痴儿泪\"——每个字都在吞噬缸底某个\"陆归尘\"倒影的剑光。
待写到\"痛冢\"二字时,她突然抬头一笑,糖浆化作冰晶簌簌坠落。
“大哥哥,”
她抬头,眼神纯净到残忍,“你是我梦里溅出的水花吗?”
陆归尘的剑僵在半空。
他明白了。
千万年厮杀,无数次轮回,自以为凌驾万古……
原来只是她午睡时,指尖的一滴涟漪。
“就算如此……”
剑再起,杀意沸腾。
“我也要斩了你这梦!”
剑落,天旋地转。
陆归尘的手——竟变成孩童大小,握着滴落星屑的木棍。
染缸里,湿透的“他”正爬出,眼中疯狂不甘。
丫头哼起走调的歌谣:
“天道裂,星辰甜,谁家剑客来舔檐……”
歌声中,陆归尘低头——
水中倒映着无数举剑的“他”,举剑向天,又化作缸边孩童。
每一个,都以为站在大道尽头。
每一个,都以为能斩断轮回。
直到成为缸边新的孩童。
他的剑第一次颤抖,不是因恐惧,而是因荒谬。
但下一刻,锈剑突然发出裂帛般的嘶鸣——
“就算天道是梦…”
他狞笑着斩向染缸,剑锋切开星屑水花,
“…老子也要斩梦证道!”
缸中倒影疯狂扭曲,所有“陆归尘”同时举剑。
所有时空的\"陆归尘\"同时听见天道清唱:
\"甜渊葬尽痴儿泪——\"(声若儿歌)
而他们斩出的剑啸竟自动接上下半句:
\"痛冢埋枯剑底霜!\"(声如裂帛)
缸水沸腾的瞬间,陆归尘终于读懂——
这从来不是两句诗,而是天道给修士们准备的墓志铭。
……
苍穹历年。
南离星系.苍穹界天柱大陆。
夜幕垂落,巴阴城万家灯火次第亮起,整座山城如星斗坠入凡尘。
幽冥山脉在月光下蜿蜒似龙,十二重城墙的夜明珠连作光带,与穹顶银河交相辉映。
苍穹界的星轨清晰可辨,九道银环环抱大陆缓缓轮转,流星划过时,在护城大阵溅起七彩涟漪。
极目处,南离星系的星云若轻纱漫卷,为天宇披上一层梦幻紫晕。
更鼓三响,露坠。
碎珠映星——
天柱大陆,不过虚空一露。
陆归尘的旧布鞋踩过街道,沙粒发出书页碎裂的轻响。
褪色的道袍和粗布衣裳绞在一起,像干涸水沟里垂死的鱼,抖落一身灰烬。
那些磨破的袖口里,漏出的不是晨光——
是雷劈过的星火,每一点都带着不甘的呐喊。
这里的空气,是天上漏下的浊气。
每吸一口,都像吞了碎玻璃。
陆归尘站在万宝楼前,金匾阴影烙在洗白的衣襟上。
皮下的珠子突然裂开,金线烧进经脉。喉头泛起七岁那夜的糊糖味——甜得发腥。
那东西在吃他的记忆。
指尖按住手臂,茧与灵纹摩擦出碎玉声。
突然看见:
七岁的自己蜷在霉米缸边,母亲指甲掐出的血珠凝成星斗。
十七岁的练气修士,骨头正发出旱地开裂的脆响。
丹田里,那截道骨泛着月光般的寒意。
“原来最痛的伤,是连修行都消化不了的……”
\"一千灵石首付,三千尾款。\"侍者眼皮都没抬,袖口金线闪着冷光。
陆归尘默默掏出油布包。三枚脏兮兮的灵石滚在柜台上,惊醒了打瞌睡的鉴宝虫。
\"啧。\"
侍者捏起一枚对着灯看:
\"第一层是采药人的血汗...\"
\"第二层是挨冻的霜...\"
\"最底下还沾着半朵断肠花?\"
他突然笑了,玉简照出陆归尘怀里三张湿漉漉的往生钱——去年冬天药圃死的那个短工,腰间就挂着这种纸钱。
\"穷鬼也配买功法?\"夜风吹得剑鞘呜呜响,像极了陆归尘全族被屠那天,铁链拖过血泊的声音。
陆归尘把功法残卷塞进怀里,心脏在肋骨下撞得生疼。
拐过第三条巷子时,他踩碎了夜枭的骨头。
\"咔嚓——\"
墙上的青苔应声裂开蛛网状的纹路,像被抽干的魂灵。
黑暗里传来金属轻响。
剑穗上的往生钱开始渗血。
毒爪撕开月光,发出琴弦崩断的声音。陆归尘后退半步,砖缝里的夜露瞬间结冰,映出黑袍袖口——饕餮纹正在吸食残留的脑浆。
\"你这身药渣味,连野狗都嫌腌臜。\"
黑袍邪修嗓子跟破锣似的,剑刚拔三寸,火星子就照见他手指缝里那条正在蜕皮的紫蜈蚣。
\"锵!\"
第一击震得陆归尘虎口旧伤迸裂,毒血化作百足蜈蚣钻入经脉。
邪修脸上的紫纹突然绽开,每道纹路都是张开的蚂蟥口器。
此刻陆归尘才听清——
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原是三百只蛊虫在黑袍人骨髓里爬行的声响。
\"好一味活药引。\"
邪修齿缝间垂落的蜈蚣尾,突然炸成漫天银针。
\"轰——!\"
陆归尘后背撞碎粉墙,砖石飞溅。裂缝中血灵芝菌丝暴起,如毒蛇般缠上他的手腕——和矿区尸堆上那些吸饱精血的红伞一模一样!
\"咳...\"摩尼珠突然在胸口炸开滚烫热流,霉米缸的馊味涌上喉头。
但手中的剑却突然赤红如烙铁,一剑横斩——
“你们吃人修道…”
他任由毒血腐蚀臂骨,剑势不减反增。
“…我偏要斩道吃天!
\"嗤啦!\"毒爪紫纹应声焦黑,邪修暴退三步。
机会!
陆归尘箭步突刺,剑锋直取章门穴。
就在命中刹那——
\"砰!\"
邪修腹部突然炸开,数十条透明蛊虫喷涌而出!
陆归尘指甲缝渗出的黑毒与蛊虫凌空相撞,竟绞成一道疯狂旋转的阴阳鱼!
\"啊啊啊!\"邪修突然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双手掐住自己脖子。
七窍中冰蚕蛊虫爆射,在空中化作残破敕令。更恐怖的是——
他暴凸的眼球上,紫纹末端正结出无数萤火虫大小的水泡。
每个透明水泡里,都清晰可见一个正在掐脖自尽的小人!
\"死!\"
陆归尘全力劈落,剑锋却在触及邪修天灵盖时——
\"咔!\"
断了!
断刃旋转着插入地面。邪修狞笑着抬手,却突然僵住——
他胸口不知何时插着半截剑尖,而陆归尘的拳头正深深陷在他腹部。
\"你...\"
\"轰!\"
最后一击震碎衣衫,露出陆归尘胸膛上蜈蚣状的旧伤。
伤疤正疯狂吞噬摩尼珠的金线,而飞溅的毒血已在青砖上绽放出一片血色花海......
陆归尘瘫坐在枯井边,指间夹着那半块青铜残简。
月光下,《九转玉枢诀》气海篇的经络图泛着冷光,可他的目光却凝在身旁那堆灵石上——
一万枚下品灵石垒成矮坟,每一枚都泛着阴惨的莹绿。
那是用活人精血温养出的色泽,至少吞噬了百名修士的性命。
他忽然觉得手中的毒爪滚烫起来。
这柄二级中品灵器,价值足以买下十条他的命。
血槽里残留的碎肉,让他想起七岁那年从指缝间窥见的——母亲胸膛绽开的血花,也是这般细碎。
井水映出一张陌生的脸。
皱纹已爬上眼角,鬓角隐现霜色。方才那一战,竟折去他三年阳寿。
青苔在他掌心下急速枯萎,如同当年枯骨沼泽里那株噬魂草。
摩尼珠在皮下轻微震颤,将某种无形的养分化作金纹。
而井底传来的\"咕咚\"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吞咽着浊水......
他闭上眼。
七岁的血色黄昏在灵台炸开——
朱楼焚作赤雪,檐角铜铃碎成哭嚎。
母亲染血的手将他塞进米缸,血泪坠在眉心,凉得像黄泉边的露水。
\"归尘......\"
二字未落,缸外已响起剑锋剜骨的闷响。
\"咳!\"
三枚血卵从喉间呕出,在掌心突突跳动。
卵壳金纹如《往生咒》残篇,井沿青苔瞬间枯死,像见了阎罗的罪人般蜷缩。
抬头时,银河倒悬成葬剑冢,星辰都是未冷的骨灰。
夜风掠过新生白发,像孟婆勺沿滴落的忘川水。
\"当啷!\"
毒爪撞上灵石的脆响,和10年前屠杀者的拔剑声一模一样。
陆归尘膝盖一软,差点跪倒。
井底突然传来古怪的震动,胸口摩尼珠烫得吓人。
这不是声音,是牙根里钻心的酸疼,像有根烧红的铁签顺着脊梁骨往脑门上扎——
活像阎王爷在生死簿上划他的名字。
他的\"洞府\"在螺壳巷最里头,其实就是半截妖兽骨头搭的窝棚。
整个巴阴城的穷修士都住这种地方。
雨水把骨头缝里的磷火冲下来,在地上淌成绿幽幽的小溪,石板上全是鬼画符似的痕迹。
今晚这些鬼火特别闹腾,在他脚底下聚成半张古怪的图案,又突然炸开,跟遭了雷劈似的。
\"吱呀——\"
破木门刚响,巷子尽头就传来\"咯吱咯吱\"的刮骨声。
有个散修正拿生锈的刀子剜同伴的灵髓,骨头渣子溅在土墙上,冻成一朵朵霜花。
骂声混着血腥味飘进来:
\"赵老狗!再偷老子的引气香,明天就把你琵琶骨穿起来挂门口当风铃!\"
陆归尘在袖子里攥紧断刀,刀刃上还沾着昨天的血痂。
三块下品灵石租来的破屋子,墙角霉斑都长成血色花了。
陆归尘舔了舔牙,嘴里那股甜腥味挥之不去。
活像含了枚在死人喉咙里卡了百年的铜钱,一股子尸臭味。
蒲团里漏出来的根本不是棉絮,是上个租客走火入魔时炸裂的经脉,这会儿还在泛着青紫。
那半截烧剩的蜡烛泪凝成个扭曲人形,跟垂死之人最后见到的鬼影一个德行。
哗啦!
他把染血的狩魔爪扔进陶罐。腐骨藤汁液翻腾间,罐底三十六枚毒牙突然\"咔咔\"乱颤,在水面拼出个残缺的\"卍\"字——
跟他娘留给他的平安符上,那个被香火熏得模糊的印记,分毫不差。
胸口突然火烧似的疼。
摩尼珠死气沉沉,可皮下的金纹还在蠕动,提醒着他在井边折寿的那场厮杀。
窗外渗进来的瘴气,把《九转玉枢诀》残卷的羊皮纸衬得跟块人皮似的。
\"咳——!\"
强行运功的瞬间,剧痛从丹田炸开。祖传功法和残卷记载的运气路线相冲,暴走的灵力把经脉撕得生疼,最后化作一口黑血喷在陶罐上。
血刚落罐,异变突生!
毒液\"咕嘟咕嘟\"沸腾起来,沉底的毒牙\"锵\"地咬合。
陆归尘耳边炸开邪修临死前的嚎叫:\"你根本不知道......\"
阴风卷过,蜡烛\"噗\"地灭了。
陶罐水面突然浮现一张模糊的人脸——
正是三年前,被他亲手斩杀的包工头。
月光在血泊里扭曲,墙上霉斑不知何时已长成母亲断掌的形状。
\"咚!\"
隔壁传来**坠地的闷响,接着是癫狂嘶吼:\"血煞功成了!老子终于......\"
陆归尘擦去嘴角血迹——这是本月第四个走火入魔的散修。
狂笑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哗啦\"的泼溅声,像装水银的皮囊突然爆开。
不用看也知道,那散修的经脉正在皮下扭成绞索,如同巷口被阴风抽打的破幡。
案头灵石堆泛着妖异光晕。邪修的万枚灵石绿如腐萤,而他猎杀毒兽换来的灰暗灵石,则像被抽干精血的骨渣。
绿光在墙上投出佝偻老者轮廓,转头却化作青烟消散。
第三十七次推演失败时,摩尼珠突然\"滋滋\"作响,渗出朱砂般的血露,在胸口蜿蜒成倒悬的命轮图腾——与井水倒影里那张老人面孔一模一样。
十二道刻痕中,已有五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皲裂。
陆归尘浑身剧颤。
这不是疼痛,而是突然明悟:这代表他作为练气修士中期二百载寿元,如今仅剩六十一年。
「《九转玉枢劫经》推演至地级下品,需支付:一百二十二年阳寿,五千下品灵石。」
摩尼珠吞噬灵石的声响,像雪落在烧红的颅骨上。
陆归尘衰老的皮肤下,金纹突然自行蠕动成字:
\"■■■■■■■■,痛冢埋枯剑底霜\"
前半句被某种力量抹去,只剩后半句在肋骨上结霜。
他咳出的血珠里,倒映着母亲当年被剑气贯穿时,喉间未吐出的半句词。
当命轮开始啃食第一百二十二道年轮时,他忽然听见自己童年的笑声——那些声音正被从光阴长河中扯出,如同撕碎一件血衣。
\"十七岁的躯壳......\"
他盯着腐朽的命轮惨笑,惊醒了墙缝里以散修死皮为食的尸虫。
那些小东西慌不择路撞进烛泪,\"啪\"地炸开,像在嘲笑什么。
记忆里浮现散修市集的吆喝——最劣等的\"十年延寿丹\"也要三万灵石。
而怀中这沾满血腥的一万枚,此刻竟比阴沟里的鼠骨还要廉价。
灵石堆突然无风自旋。
邪修的五千枚绿灵石被图腾鲸吞,剩余五千枚瞬间蒙上灰翳,表面龟裂如干涸的河床——这是摩尼珠强行索取的烙印。
在疯狂旋转的命轮倒影中,他清晰看见自己的黑发正从发梢开始褪色。
当第五道刻痕彻底灰化时,镜中少年眼角已爬满深壑,宛如被岁月快进了四十载春秋。
羊皮卷在血焰中重组,化作刻有九重青铜门的玉简。
当《九转玉枢劫经》符文涌入识海刹那,他的右臂突然失控抓向胸口——皮下金纹已化作实质锁链,将他与摩尼珠永恒捆缚。
「代价恒定:此后每次推演,支付当前剩余寿命三分之二,现存灵石半数。」
......
\"咚——咚!\"
更夫沙哑的梆子声穿透石壁时,陆归尘正盯着铜镜里新添的白发。
右眼瞳孔那圈金环在烛光下泛着冷芒,像是天道烙下的罪印。
他猛地扯开衣襟,命轮图腾旁浮现的朱砂小字刺得眼眶生疼:【剩余寿元:六十一年】。
\"哈...哈哈哈...\"
笑声突然变成拳头砸向石墙。
\"咔嚓\"骨裂声在静夜里格外清脆,他却像感觉不到痛似的,反而将地级功法攥得更紧。
这哪是什么通天秘籍,分明是悬在无间地狱上的一根蛛丝。
\"嗒。\"
一滴血落在《九转玉枢劫经》封皮上,竟诡异地洇出八个字:
\"向死而生,方见真劫。\"
窗外突然卷起阴风,漫天纸灰如残蝶乱舞,在暮色中织成一张颤动的网。
灰烬渐凝,竟浮现出母亲临终的面容——那些蓄在皱纹里的未落之泪,那些卡在喉间的未唤之名,此刻都化作尘灰簌簌而下。
当最后一点星辉被城墙吞没,他分明听见命运在耳畔冷笑:
'小子,你活不过下一个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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