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凉得透骨,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着拍打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病房里却暖得像春天——空调调在26c,淡粉色的纱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窗外小区里暖黄的路灯;床头柜上摆着苏瑶最爱的洋桔梗,花瓣上还凝着水珠,是贺凌轩半小时前特意换的;监护仪的绿光在墙面投下跳动的光斑,规律的“滴滴”声像极了心跳。
苏瑶闭着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淡青的阴影。她的右手搭在胸前,左手被贺凌轩握在掌心里。他的手指粗粝却温暖,指腹还留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此刻正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像在安抚一只受了惊的猫。
“瑶瑶,”他的声音低得像叹息,“又踢被子了。”
苏瑶的嘴角动了动,眼尾泛起浅淡的笑意。她其实早就醒了,只是舍不得睁开眼。黑暗中,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贺凌轩的存在——他坐着的椅子离床不过半米,呼吸声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晨露;他的体温透过薄被渗进来,在她手心里焐出一片温热;甚至连他偶尔调整坐姿时,椅背发出的轻微吱呀声,都成了她心跳的节拍。
三天前的枪击事件像场噩梦。苏瑶为了替贺凌轩挡那颗子弹,左肩挨了一刀,伤口深可见骨。手术台上,医生说“再偏两公分,臂丛神经就废了”;术后观察期,她疼得整宿整宿睡不着,却在每次疼醒时,摸到贺凌轩的手还攥在自己腕间——他的掌心全是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始终没松开过。
“水……”她轻声呢喃。
贺凌轩立刻倾身,玻璃水杯凑到她唇边。温水沾湿她的唇瓣,他顺着杯沿慢慢喂,生怕呛着她。苏瑶喝了两口,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你也喝。”
他的喉结动了动。自苏瑶住院以来,他几乎没怎么合眼,每顿饭都是护士送来就着凉水扒拉两口。“我不渴。”他说,却还是接过杯子,仰头喝了大半。
苏瑶望着他的侧影。月光从他身后的窗户漏进来,在他脸上镀了层银边。他的睫毛很长,此刻因为疲惫微微下垂,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下颌线紧绷着,像块未经雕琢的玉,带着几分军人特有的硬朗。可当他低头看她时,目光又软得像团棉花,能把人的心都揉进去。
“凌轩,”她轻声唤他,“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贺凌轩的手顿了顿。他当然记得。那是三年前的暴雨夜,他在酒吧门口当保镖,苏瑶醉醺醺地被朋友扶出来,发梢滴着酒,走路摇摇晃晃。他上前要扶,却被她一把推开:“离我远点!你们这些保镖,就会装模作样!”
后来他才知道,那天她刚被男友劈腿,在酒吧买醉。而他被派来“保护”她的任务,其实是那位男友买通酒店经理,想让他在她出丑时“英雄救美”——结果苏瑶不仅没出丑,还把试图靠近的男人骂得狗血淋头,最后自己打车回了家。
“怎么不记得?”他笑了,“你当时骂我‘狗腿子’,说‘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苏瑶也笑了,眼角的细纹像朵绽开的花:“那你后来为什么总跟着我?”
“因为……”贺凌轩的声音低下去,“那天你上车前,掉了枚项链。”他从口袋里摸出个丝绒盒子,打开后,是枚银质项链,吊坠是枚小锁,“我捡走了。后来查了监控,找到你公司,才知道你是沈煜的女朋友。”
苏瑶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枚锁。“原来你就是那个总在我公司楼下‘偶遇’的‘路人甲’。”她嗔怪道,“我还以为是哪个变态跟踪狂。”
“我哪敢跟踪你?”贺凌轩的耳尖泛红,“我只是……只是想找机会还你项链。”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些,吹得纱帘哗啦作响。苏瑶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往贺凌轩身边靠了靠。他的手臂立刻环过来,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竟意外地安心。
“那后来呢?”她问,“你为什么成了我的司机?”
“沈煜找的我。”贺凌轩的手在她后背轻轻拍着,像哄孩子,“他说你总加班到深夜,需要人接送。我想着……能离你近点,也不错。”
苏瑶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刚和沈煜交往时,总抱怨“司机太木讷”,却没注意到贺凌轩每次送她回家,都会绕路去买她爱吃的糖炒栗子;她加班到凌晨,他会提前十分钟到公司楼下,抱着保温桶等她,里面是沈煜熬的莲藕排骨汤;甚至那次在仓库被黑衣人围堵,他挡在她身前时,她才发现——原来这个总沉默着开车的男人,拳头硬得能砸穿钢板。
“凌轩,”她仰起脸,认真地看着他,“对不起。”
“傻瓜,说什么对不起?”贺凌轩吻了吻她的额头,“是我该道歉。之前我总以为你和沈煜……”
“我和他只是朋友。”苏瑶打断他,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里,早就只装得下你了。”
监护仪的频率突然快了些。苏瑶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耳尖瞬间红透。贺凌轩却笑了,眼底的光比窗外的月光还亮:“我也是。”
凌晨两点,护士来做夜间护理。贺凌轩起身让座,站在门口看着护士给苏瑶换输液贴。他的目光跟着护士的手移动,连她调整枕头的角度都要仔细看——这是他这三天摸清的“苏瑶舒适法则”:枕头要垫高五公分,输液管不能垂在床沿,盖被角要从右侧掖,因为她习惯侧着睡。
“贺先生,”护士收拾着托盘,笑着摇头,“您这哪是家属,比专业护工还细心。”
贺凌轩的耳尖又红了:“她怕疼,我多看着点安心。”
护士离开后,他又坐回床边。苏瑶已经睡着了,睫毛上还挂着泪,不知道是疼醒的还是梦到的。他伸手替她擦掉,指尖碰到她温热的脸颊,突然想起昨夜她烧得迷糊时说的话:“凌轩,我梦见我爸了。他说……他说你是个好孩子。”
他的喉结动了动。苏瑶的父亲苏明远,那个在他第一次见苏瑶时就叮嘱“好好对她”的老人,三个月前在医院去世了。临终前,他把贺凌轩叫到床前,说:“瑶瑶这丫头,嘴硬心软。你要是敢欺负她,我变成鬼也不放过你。”
“我不会的。”他当时说。
此刻,他低头看着苏瑶的睡颜,突然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不是保护她的安全,而是守护她的笑容,守护她对生活的热爱,守护她相信“明天会更好”的勇气。
凌晨四点,苏瑶又醒了。她动了动手指,贺凌轩立刻握住:“醒了?要不要喝水?”
“嗯。”她轻声应,声音哑得像被揉皱的纸。
贺凌轩倒了温水,喂她喝了两口。苏瑶望着他眼下的青黑,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没睡?”
“睡了会儿。”他撒谎,“在椅子上眯了一小时。”
苏瑶笑了,指尖顺着他的下颌线滑到喉结:“骗人。这里都起茧了。”
贺凌轩的手覆上她的手背:“瑶瑶,等你好了,我们去哪里?”
“去挪威看极光。”她不假思索,“你说过的,要和我一起看。”
“好。”他吻了吻她的指尖,“等你能走了,我们就出发。我订最好的极光酒店,穿最厚的羽绒服,把你裹成小粽子。”
苏瑶的眼睛亮了。她想起三个月前和沈煜在基地看极光照片时,贺凌轩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两张极光观测台的门票——那是他偷偷查了苏瑶的旅行清单,提前半个月订的。
“凌轩,”她轻声说,“谢谢你。”
“谢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发哑,“该说谢谢的是我。是你让我知道,原来被人放在心尖上,是这么好的感觉。”
窗外的梧桐叶还在沙沙作响,月光却渐渐淡了。监护仪的绿光里,苏瑶的呼吸越来越平稳。贺凌轩轻轻调整她的睡姿,替她掖好被角,然后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他睡得很浅,任何一点动静都能惊醒。但此刻,他什么都不怕——只要苏瑶在他身边,只要她的呼吸还在,只要她的手还暖着他的掌心,这世间所有的风雨,都伤不到她半分。
天快亮时,苏瑶又做起了梦。她梦见自己和贺凌轩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站在挪威的雪地里。极光像绿色的绸带在天空中飘,贺凌轩给她拍照,镜头里的她笑得像个孩子。风卷着雪花扑过来,她躲进他怀里,听见他说:“瑶瑶,以后每年冬天,我们都来这里。”
她醒了,发现贺凌轩还坐在床边,头歪在椅背上,呼吸均匀。晨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他脸上,把他的轮廓镀成了金色。苏瑶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这个总在危机中替她挡刀的男人,此刻像个孩子般安静,连眉峰都舒展开来。
她笑了,把脸埋进枕头里。眼泪顺着鬓角滑下来,却带着说不出的甜。
有些爱,不需要轰轰烈烈的誓言;有些守护,不需要惊天动地的壮举。它藏在凌晨的一杯温水里,藏在掖被角的动作里,藏在“等你好了我们去挪威”的承诺里。
而此刻,贺凌轩守在病榻前,苏瑶睡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这大概就是,最平凡也最珍贵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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