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初霁，晨光穿透椒房殿的雕花窗棂，在金砖地面投下菱形光斑。琉璃瓦上垂落的水珠折射出细碎虹芒，顺着螭吻的兽嘴坠入殿前的汉白玉水渠，叮咚声与檐角风铃的轻响交织成曲。陈雨荷斜倚在嵌螺钿的美人榻上，素色织锦薄毯下，微微隆起的小腹勾勒出柔和曲线，手中白玉碗里盛着的安胎汤已凉透，白伊伊特意调配的紫苏与红枣香气，混着殿内龙涎香，氤氲出慵懒而安宁的气息。

案头新贡的白梅瓶插在掐丝珐琅花觚中，几片花瓣悄然飘落，覆在雍宁昨夜批阅的奏折上。自归墟之变后，皇帝几乎将乾清宫的政务尽数迁至椒房殿，明黄龙纹屏风前临时架起的御案上，朱砂砚台积着干涸的墨痕，狼毫笔随意搁在摊开的《户部漕运疏》上，墨迹未干的朱批旁，还压着半块咬过的枣泥酥——那是陈雨荷怕他废寝忘食，亲手喂到嘴边的。

\"陛下，大理寺的折子......\"小太监捧着尺余高的奏章，在珠帘外踌躇再三，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颤抖。珠帘后传来狼毫摔落的闷响，雍宁不耐烦的声音裹着龙袍扫过锦缎的窸窣声：\"没看到朕在陪皇后？都退下！\"

陈雨荷将微凉的瓷碗轻轻搁在描金矮几上，碗沿磕出极轻的脆响。她抚过隆起的小腹，锦缎下偶尔传来的胎动如小鱼摆尾，温柔而有力。\"皇上近日总守在我这儿，怕是连早朝都要忘了。\"她望着丈夫紧绷的侧脸，眼角眉梢尽是温柔的嗔怪，\"前日见白姐姐在太医院熬药到子时，铜炉里的火都熄了三次；苏姑娘算卦算到流鼻血，帕子上晕开的红比胭脂还艳；阿莉儿的机械鹰翅膀被流矢划破，却还说不打紧......\"

雍宁握着朱笔的手猛然顿住，宣纸上晕开的墨团如同一朵炸开的乌云。他想起昨夜丑时，白伊伊披着浸透夜露的斗篷前来，鬓角的碎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怀中紧紧护着新研制的防蛊香囊，眼下青黑浓重得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苏婉儿为破解千机阁遗留的机关图，将算珠在掌心反复推演，直到磨出细密的血痕；还有阿莉儿，总在他询问时大大咧咧地拍胸脯保证\"皇后安全最重要\"，可前日偶然瞥见她卸下铠甲，后背缠着的绷带渗出暗红血渍——那是为了拦截刺客，硬生生替陈雨荷挡下的一记毒镖。

\"她们......\"陈雨荷垂下眼睫，蝶翼般的阴影遮住眼底的心疼，\"不只是我的姐妹，更是陪陛下从冷宫走到金銮殿的功臣。\"她忽然轻笑出声，拾起案头的鲛珠香囊轻轻摇晃，银线绣的并蒂莲在阳光下流转微光，\"记得在鹰嘴崖时，叛军的滚木如雨点砸下，白姐姐为了护住我藏解药的药箱，整个人扑在上面，后背被碎石划出十几道血口子，却还强撑着说'这点小伤算什么'。\"

窗外的玉兰树突然沙沙作响，几片花瓣打着旋儿飘落在雍宁的奏折上，粉白颜色与朱批的猩红形成刺眼对比。记忆如潮水翻涌，初登基那夜，叛军破城而入，阿莉儿浑身浴血守在乾清宫外，铁鹰部的旗帜被鲜血浸透，却始终猎猎不倒；苏婉儿用祖传的\"天机算\"推演战局，连续七日不眠不休，算卦时吐出的鲜血染红了半卷《奇门遁甲》；还有陈雨荷，在他中毒昏迷的三日里，衣不解带地守在榻前，将滚烫的药汁一口口含在嘴里，待温热了才喂进他口中。

\"明日起，朕便恢复正常朝务。\"雍宁将朱笔重重搁在笔架上，起身时龙袍下摆扫过满地海棠花瓣，绣着金线的蟒纹在光影中若隐若现。他走到榻边，伸手轻轻理了理陈雨荷散落的发丝，指腹擦过她因养胎而略显圆润的脸颊，触感柔软得让人心颤，\"待雨荷生产后，在御花园摆宴，就说是皇后念着姐妹们的情谊。\"他脑海里浮现出四个人一起出生入死的幅幅画面，战场上陈雨荷总是把最好吃的吃食让他吃；白伊伊用草药为他治疗创伤，疼得他直抽气，她却红着眼眶说\"忍忍就好\"；苏婉儿偷偷带来父亲珍藏的算卦典籍，在月光下教他推演运势；阿莉儿则攥着偷藏的弹弓，说要打最肥的麻雀给他补身子。

暮色渐浓时，陈雨荷倚在窗前，目送三辆宫辇缓缓驶出椒房宫。白伊伊的马车里传出药箱碰撞的叮当声，车帘缝隙里飘出淡淡的艾草清香；苏婉儿的轿厢外，算珠声混着夜风传来，时急时缓，像是在演算新的卦象；阿莉儿骑着机械鹰掠过宫墙，金粉蝴蝶绕着雄鹰冠上下翻飞，惊起一群白鸽。她抚摸着腹中的孩子，轻声呢喃：\"等你出生，可要记得这些护着你的姨母们。她们用命换来的太平，你要好好守着。\"

而此刻在御书房，青铜烛台上的牛油烛烧得噼啪作响。雍宁展开北疆密报，狼毫笔尖悬在\"贤妃之父与千机阁私通\"的字迹上方，迟迟未落。案头摊开的舆图上，北疆防线被朱砂重重圈起，可他总觉得，这盘棋局背后藏着更深的阴谋。烛火突然剧烈晃动，在墙上投下狰狞的影子，他下意识望向椒房殿方向，那里的宫灯已次第亮起，宛如暗夜中永不熄灭的星子。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狼首刀的刀柄，凸起的惊鸿纹硌得掌心发疼，他忽然想起陈雨荷说过的话：\"再黑的夜，只要我们在一起，总能等到天亮。\"

夜风穿堂而过，卷起案头的《北疆布防图》。雍宁握紧狼毫，在密报空白处写下一行小字：\"彻查贤妃母家，暗中保护雨荷、白伊伊、苏婉儿、阿莉儿。\"墨迹未干，他已在心底谋划新的布局——这江山，是他们四人用命换来的，谁也别想轻易夺走。窗外，春雨又至，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椒房殿的灯火温暖如初，照亮了属于他们的，来之不易的安宁。